“仲德，你说。”曹操示意他继续。
程昱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主公，诸位将军。董卓此举，远比收买人心可怕百倍。他这是在釜底抽薪，在挖我们所有人的根。”
“士族为何能高高在上？因为我们垄断了土地，更垄断了知识。一个农夫的儿子，他一辈子就只能是农夫。可现在，董卓给了他们另一条路。一个屠夫的儿子，读了书，识了字，学会了算术，他就有可能成为一名官吏，一名匠师，甚至一名将军。这意味着，他打破了我们与生俱来的优越。”
“更可怕的是……”程昱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些孩子，从七岁入学，他们读的是谁编的书？是董卓编的书。他们学的是谁的道理？是董卓的道理。他们吃着谁给的饭？是董卓给的饭。在他们心里，谁是天，谁是地？是给他们这一切的董相国！至于什么汉室天子，什么世家大族，在他们眼里，一钱不值！”
“十年，二十年后，这些孩子长大了，他们会成为董卓治下最忠诚的士兵，最勤恳的官吏，最拥护他的百姓。到那时，主公，天下便不再是刘氏的天下，也不是我等世家的天下，而是他董卓一个人的天下。一个从根子上，就刻着他烙印的，崭新的天下。”
程昱的一番话，让整个营帐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下来。
夏侯惇和曹仁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终于听懂了。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让他们不寒而栗。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袁绍一样，只看到了董卓的“术”，却没看懂他的“道”。
曹操闭上了眼睛。
程昱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得更远。
董卓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一块块精密的零件，看似独立，实则都在为组装一个庞大而恐怖的机器服务。
发展农业，是为了喂饱这台机器，提供最基础的能源。
研发新式武器，是为了给这台机器装上最锋利的爪牙，扫清一切障碍。
而推广教育，则是在为这台机器编写最底层的、无法被篡改的程序，确保它的每一个部件，都只为他一人的意志服务。
这已经不是战略，这是创世。
他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对手，而是一个正在用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重塑整个世界的……魔神。
“我明白了……”曹操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董卓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从容，那么不合常理。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在乎一时一刻的毁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那个全新的秩序，打下万世不易的根基。
当他们还在想着如何打败董卓的军队时，董卓已经在考虑，如何让新一代的百姓，从出生起就拥护他。
这种战略眼光的差距，是天与地的差别。
曹操缓缓睁开眼，他慢慢地，用脚将地上的那幅地图，全都擦掉了。
旧的地图，已经没有意义了。
旧的规则，也已经作废了。
“袁本初现在，一定气得发疯吧。”曹操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程昱一愣，随即答道：“以本初公的性情，此刻恐怕正在府邸中大发雷霆，嫉妒董贼为何总能抢先一步。”
“他想的是战胜董卓，想的是如何夺回那些本该属于他的荣光。”曹操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那笑容里有无奈，有警醒，也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仿佛看到了一张白纸。
“而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所有的心腹兄弟，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在想，面对这样的一个新世界，我们该如何……活下去。”
“并且，要比所有人都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