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名贵熏香与寒意的气息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太傅马日磾与司徒王允。
马日磾须发皆白,身形清瘦,穿着一身宽大的朝服,更显得风烛残年。他看着满屋子的竹简和那个站在书案后的女子,浑浊的老眼中满是痛心疾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书房,而是正在崩塌的礼乐宗庙。
王允则不同,他面色阴沉,眼神如鹰,锐利地扫过蔡文姬,最后定格在她身后那份供奉着的、刺眼的明黄色诏书上。他的手,藏在袖中,紧紧攥着。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十余位朝中的博士、大儒,个个面带愠色,神情肃穆,组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压向殿中那道纤弱的身影。
“蔡侄女。”马日磾率先开口,声音苍老而沉重,他没有称呼官职,而是用了辈分,意图先在伦理上占据高地,“你父亲伯喈,乃我大汉一代鸿儒,毕生所学,皆为守护圣人教诲,维系纲常伦理。你,身为他的女儿,今日之所为,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吗?”
这话说得极重,如同一记耳光,扇向蔡文姬的脸。
蔡文姬却只是平静地抬起眼帘,目光在马日磾和王允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那群义愤填膺的大儒身上。
“马太傅。”她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我父一生,确为守护教化。可他守护的,是让天下人知礼义、明廉耻的教化,而不是将知识圈禁于高门之内,让天下九成百姓沦为不知文字、不明事理的愚氓的‘教化’。”
“放肆!”一名脾气火爆的老博士气得胡子乱颤,指着蔡文姬怒斥,“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言犹在耳!你竟敢妖言惑众,欲让女子与黔首一同入学,与士子同列?此乃动摇国本,颠倒乾坤之举!我大汉四百年基业,岂能毁于你一女子之手!”
“国本?”蔡文姬的嘴角,逸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讽,“敢问博士,如今这天下,黄巾四起,诸侯割据,天子蒙尘,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这,就是您所说的国本吗?若这便是国本,那这样的国本,不要也罢!”
“你!你你……”老博士被她一番话噎得满脸通红,气血上涌,指着她的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口气没上来,身子晃了两晃,险些栽倒。
旁边的同僚赶紧扶住他,又是捶背又是顺气。
蔡文姬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直视王允:“王司徒,您也是这个意思吗?”
王允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没想到,这个一向以温婉才情示人的蔡琰,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言辞犀利如刀。他本想让马日磾这些老儒从道德和礼法上压垮她,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料被她三言两语就掀了个底朝天。
“文姬。”王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阴冷的威胁,“相国大人或只是一时兴起,你何必当真?教育乃国之大事,岂可如此儿戏。你现在收回成命,还来得及。否则,天下士林悠悠之口,恐怕……”
“王司徒是在威胁我吗?”蔡文姬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她缓缓拿起书案上那份刚刚写就的《学纲》,向前走了两步,清澈的目光迎上王允阴鸷的眼神。
“相国大人将此事全权交予我,便是信任我。他说,谁敢阻挠,廷尉狱的大门随时敞开。”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道,“我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怕的。不过,我更怕辜负了相国大人的信任。所以,诸位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无他事,还请回吧,我还要为明日第一批官学开学,连夜制定章程。”
说完,她不再看众人,转身走回书案,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王允的眼角剧烈地抽搐着。
他死死地盯着蔡文姬的背影,那背影纤弱,却又挺拔如松,仿佛任何压力都无法将其撼动。他知道,今日之局,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蔡琰了。董卓的权力,像一层坚不可摧的甲胄,穿在了她的身上。
“好,好得很。”王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拂袖转身,“我们走!”
一群大儒,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个个面如死灰,狼狈不堪。
书房重归寂静。蔡文姬静立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知道,这只是开始。但她心中,却再无半分畏惧。
……
次日,诏令以最快的速度张贴在了长安城的各个坊口,以及董卓治下所有郡县的官府门前。
长安,东市。
一面新立的告示墙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百姓。识字的人不多,大家伸长了脖子,听着一名官府派来的小吏,用尽力气高声宣读。
“……奉天子诏,相国令!自即日起,于各郡县广设官学!凡我治下之民,年满七岁者,无论男女,不分贵贱,皆可免费入学……”
小吏的声音还在继续,人群却已经炸开了锅。
“啥?免费读书?”一个满身油污的铁匠,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