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如同泥塑木偶,立于殿下两侧,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所有的目光,或惊愕,或嫉妒,或费解,都聚焦在殿中央那个手捧诏书、身姿纤弱的女子身上。
那份明黄色的诏书,在蔡文姬的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竹简的冰凉与坚硬,可那上面用朱砂写就的每一个字,却又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她的掌心,也点燃了她灵魂深处从未被触及过的角落。
“……遍立官学……有教无类……男女皆同……”
这十二个字,像十二道惊雷,在她脑海中反复炸响。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空旷的大殿,望向那高踞于御座之上的肥胖身影。
金色的龙纹背景,衬得他那身被酒肉撑满的黑色大氅愈发显得粗野不羁。他斜倚在龙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几上的一枚玉佩,神情慵懒,仿佛刚刚颁布的不是一道足以颠覆乾坤的政令,而只是决定了今晚的菜单。
“怎么?”陈默(董卓)眯着眼,打量着殿下那个呆立不动的女人,嘴角扯出一个粗鄙的笑容,“吓傻了?这‘大司教’的位子,你要是觉得烫屁股,现在就说。老夫府里还养着一群闲人,总能找个识字的来干。”
他的声音粗豪而沙哑,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股子满不在乎的流氓气。
这话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蔡文姬。她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猛然间挺直了。
怕?
不。
她不怕。
这一刻,她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豪情。
她想起自己颠沛流离的半生,想起父亲含冤而死的悲愤,想起那些在战乱中目不识丁、如同蝼蚁般死去的百姓。她空有一身才学,满腹经纶,却只能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被供奉,被观赏,被劫掠,从未真正掌握过自己的命运,更遑论改变这个世界。
而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一个由世上最残暴的“恶人”递过来的、足以重塑天下的机会。
他要砸碎士族对知识的垄断,他要为万千寒门子弟打开一扇通往天空的窗户,他甚至要让女子也能读书识字……这桩桩件件,都是她梦寐以求,却又知绝无可能实现的抱负。
他用最野蛮的方式,为她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他用最不容置疑的权力,给了她一支可以描绘新世界蓝图的笔。
她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蔡文姬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沉重的诏书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自己的新生。她对着御座的方向,敛衽再拜,这一次,拜得心悦诚服,拜得郑重其事。
“妾,蔡琰,领相国钧令。”
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温婉清丽,而是多了一种金石般的质感,清越,坚定,响彻整座大殿。
“必不负相国所托,为天下,育英才。”
陈默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肥胖的手指一挥,像是驱赶一只苍蝇:“行了,那就去办吧。别在这儿杵着碍眼。文优,你跟她说说规矩。”
一直侍立在旁的李儒,立刻会意,躬身上前一步,对着蔡文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蔡大家,主公有令。自今日起,您便是‘大司教’,位同三公。凡教育改革一应事宜,您可全权处置,无需上报。所需钱粮、官吏、工匠,可径直向尚书台、司农寺、少府下令调拨。若有抗命不遵,或阳奉阴违者……”
李儒顿了顿,阴冷的目光扫过殿下百官,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
“廷尉狱,随时恭候。”
满朝文武,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不是商议,不是讨论,而是命令。董卓将一把最锋利的、可以先斩后奏的屠刀,交到了这个女人的手上。
无数道目光,再次投向蔡文姬。只是这一次,目光中不再有轻视和嫉妒,而是多了深深的忌惮与敬畏。一些老臣气得浑身发抖,胡须颤动,却一个字也不敢说。而另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向这位新晋的“大司教”示好。
蔡文姬没有理会那些复杂的目光,她再次向御座深深一揖,然后转身,捧着那卷诏书,步履沉稳地走出了长乐宫。
阳光穿过宫门,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庇护的才女蔡琰,而是手握重权,即将掀起一场思想风暴的大汉“大司教”。
回到相国府,蔡文姬没有片刻停歇。她甚至没有回自己那清雅的别院,而是直接占据了相国府内最大的一间书房。这里原本是董卓用来接见心腹、商议军机的地方。
她屏退了所有侍女,只留下几名手脚麻利的仆人,将一卷卷空白的竹简和成堆的笔墨纸砚搬了进来。
偌大的书房,很快便被竹简和墨香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