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他才悚然惊觉。
对方，根本没有在和他下棋。
对方直接掀了棋盘，然后掏出了一把火铳，顶在了他的脑门上，问他，想怎么死。
这不是战争。
这是戏耍。
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谓的“天下英雄”的，最残忍的戏耍。
“主公……”荀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呈的颤音，“此物……若董贼拥之甚多，则天下城池，再无坚固可言。我等……我等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曹操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舆图。看着那一个个他熟悉的、曾以为坚不可摧的城池关隘。许昌、官渡、邺城、徐州……
在“铁兽”面前，这些地方，与纸糊的有什么区别？
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脚底慢慢淹没上来，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这种感觉，比兵败更难受，比失去亲信更痛苦。那是一种智识被彻底碾压的、源于生命层次差距的绝望。
他忽然想起了袁绍。
那个四世三公的蠢货，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大概率会吐血昏厥，然后大骂董贼不讲武德吧。
曹操的嘴角，竟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比袁绍看得更远，所以，他比袁绍更绝望。
他知道，董卓的底牌，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董卓领先的，不是一分兵法，不是一寸勇武。
他领先的，是整整一个时代。
“都下去吧。”曹操挥了挥手，声音有些沙哑。
“主公！”夏侯惇急了，上前一步。
“下去。”曹操的语气加重了，不容置疑。
夏侯惇和荀彧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但最终还是躬身退下。那名斥候也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曹操一人。
他依旧站在舆图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许久，他拿起桌案上的一支毛笔，饱蘸了浓墨。
他没有在竹简上写字，而是将笔尖，悬在了舆图上，代表着自己治下兖州的位置。
一滴浓黑的墨汁，从笔尖坠落，“啪”的一声，在舆图上晕开，像一块丑陋的、无法抹去的污渍，将他的根基之地，彻底染黑。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一生之中，从未怕过任何人。无论是董卓的暴虐，还是袁绍的势大，亦或是吕布的骁勇。他总相信，自己能凭借智谋与手腕，在夹缝中找到生机，最终取而代之。
可现在，他怕了。
他怕的不是董卓，而是董卓所代表的那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抗衡、无法揣测的力量。
“我们……究竟是在和什么东西作战？”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对着那张被墨点玷污的舆图，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那声音里，没有了枭雄的霸气，没有了英雄的豪迈，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面对未知神只时的……迷惘与战栗。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轮残月，悄然爬上天空。
曹操忽然觉得，那轮他看了几十年的月亮，今夜，似乎也变得陌生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屋顶，射向遥远的、星辰密布的夜空。
一个荒诞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那个盘踞在长安的董卓……他想要的，真的只是这片大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