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他，对吗？”蔡文姬的视线，同样望向窗外那片热闹的天空，“我初入相国府时，也看不懂。我以为他是个焚琴煮鹤、不学无术的武夫，是个残暴不仁、祸乱朝纲的国贼。”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感慨：“可后来我发现，我们都错了。他不是不学无术，他脑中所学，远超这个时代千年。他也不是真的残暴不仁，否则，北方的胡人不会只被打服，而不是被屠尽。淮南的百姓，也不会在城破之后，还能喝上他施的粥。”
貂蝉捧着那碗燕窝，指尖微微用力。“可他……他明明那么粗鄙，行事霸道，视人命如草芥。今日在朝堂上，我听小黄门说，他竟要将那传国玉玺，当成镇纸……”
“这不正是他最高明的地方吗？”蔡文姬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智者的通透，“蝉儿，你觉得，对于一头真正的猛虎而言，它会在意绵羊们给它戴上的是‘兽王’的桂冠，还是‘恶魔’的枷锁吗？”
“他不在乎。因为他随时可以吃掉任何一只对他指指点点的羊。他表现出的粗鄙和霸道，就像猛虎亮出的獠牙和利爪，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让所有的羊都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顺从，或者死亡。”
“至于传国玉玺……”蔡文姬摇了摇头，“那东西，对天下人来说，是天命的象征。但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块比较称手的石头。因为他自己，就是天命。何须外物来证明？”
自己，就是天命。
这六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貂蝉心中最后的迷雾。
是啊。
他需要什么天命来证明自己？他本身就在创造“天命”。
那个所谓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在那个能召唤雷霆、制造钢铁神兽的男人面前，成了一个多么可笑的讽刺。
貂蝉忽然觉得，自己和义父王允，就像两个趴在地上，煞有介事地争论着一颗石子归属的孩童，而那个男人，却早已站在云端，俯瞰着整片大地。
她捧起那碗燕窝，小口地喝了起来。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熨帖着她的五脏六腑，也抚平了她心中最后的褶皱。
那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数年的枷锁——那所谓的“大义”，那匡扶汉室的使命，在这一刻，终于“哐当”一声，彻底碎裂，消散无踪。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负着万斤巨石的旅人，忽然卸下了所有的重担。
她不用再去思考如何去刺杀他，不用再在虚与委蛇中煎熬，不用再为那个虚无缥缈的“青史留名”而赌上一切。
她只需要……看着。
看着这个男人，如何用他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将这个破碎的、混乱的、令人绝望的天下，重新捏合成一个崭新的模样。
一碗燕窝喝完，她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她将空碗放在桌上，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依旧美得令人窒息的脸。镜中的人，愁云散尽，眉眼间，竟有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光彩。
她想，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为了天下百姓，也为了她自己。
那个男人，那个以“恶魔”之名行事的男人，或许真的能平定这个乱世。
而她，这个被送来刺杀恶魔的女子，或许将有幸，亲眼见证一个前所未有盛世的到来。
想到这里，貂蝉的嘴角，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微微上扬，绽放出一个清浅而动人的笑容。
她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是一片平坦。
她忽然有些好奇，如果……如果这里，也能孕育一个属于那个男人的，新的生命，那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让她的脸颊，瞬间飞上两片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