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的内心也倾向于此。他宁愿相信这是探马的谎言，也不愿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精锐，会以如此荒诞的方式覆灭。
然而，还不等他下令，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从大营前方传来。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
“败了！快跑啊！”
“魔鬼来了！董卓的魔鬼杀过来了！”
“救命啊——！”
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混成一团，无数丢盔弃甲的士兵，像被捅了窝的蚂蚁，从前方的道路上疯狂地涌了回来。他们一个个失魂落魄，脸上带着与刚才那名探马如出一辙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扔掉了兵器，撕掉了旗帜，只顾着埋头奔逃，互相推搡，互相践踏，整个建制彻底崩溃。
一个都尉连滚带爬地冲到帅帐前，他的一条胳膊已经不翼而飞，伤口用破布胡乱地包扎着，鲜血浸透了衣衫。
“盟主！快走！快走啊！”他哭喊着，声音嘶哑，“顶不住！根本顶不住！王太守和张太守的部队，一炷香……就一炷香的时间，就没了！那不是人能抵挡的东西！吕布……吕布的骑兵已经凿穿了一切，正朝着中军杀过来了！”
这一下，再也没人怀疑了。
一个人的疯言疯语可以是假的，但成千上万名溃兵脸上那相同的恐惧，却是最真实不过的证明。
袁绍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那张素来雍容华贵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失神地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案几上，鎏金的酒爵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引以为傲的兵力优势，他精心策划的泰山压顶之势，他即将到手的盖世功勋……在这一刻，都成了一个笑话。
“主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撤吧！”逢纪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袁绍的胳膊，声音尖利地催促道。
“撤？”袁绍的自尊心让他一瞬间有些抗拒。他是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是关东诸侯的盟主，他怎么能就这样狼狈地逃跑？
“盟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颜良和文丑也冲了过来，护在袁绍身前，紧张地望着前方越来越混乱的溃兵潮。
就在这时，那低沉的、令大地颤抖的轰鸣声，似乎又近了许多。隐约间，仿佛能听到无数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
那是吕布的铁骑！
这个念头，像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袁绍心中最后一点名为“尊严”和“侥持”的东西。
“走！快走！”
他猛地推开逢纪，脸上再无半点盟主的从容，只剩下最原始的惊惶。他甚至顾不上去寻找自己那匹名为“大将军”的宝马，而是随便抢过身边一匹无主的战马，笨拙地翻身爬了上去。
他那顶象征着盟主身份的、镶着美玉的黄金头盔，在慌乱中被撞歪，掉在了地上，被无数只奔逃的脚瞬间踩得变了形。
“保护主公！”颜良文丑怒吼着，挥舞兵器，奋力在混乱的人潮中为袁绍开路。
袁绍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向前窜去。他像一个最普通的逃兵，混在溃散的人流之中，低着头，拼命地向后方逃窜。身后，代表着联军盟主的“袁”字大纛，被慌不择路的溃兵撞倒，倒在了尘埃里，被无数双脚无情地践踏而过。
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去想，这一战之后，他袁本初将会沦为天下人怎样的笑柄。
他只知道，那个他曾经轻视的、以为只是个粗鄙武夫的董卓，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和他所代表的整个关东士族，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混杂着身后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惨叫声。袁绍伏在马背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跑出数里，才敢稍稍回头望上一眼。
只见远方的中军大营，已然彻底化作一片人间炼狱。黑色的铁骑洪流，如同决堤的墨汁，轻易地淹没了他那片曾经广阔无垠的营盘。而那道刺眼的、如同鬼神般的猩红身影，正在其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侧后方追上了他，是谋士郭图，他同样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主公！主公！”郭图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曹操……曹孟德他……他跑了！”
袁绍一愣，怒道：“他身为联军一员，怎敢私自脱逃？”
“不是……不是私自脱逃！”郭图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斥候来报，就在前军刚刚进入山谷的时候，曹操的整个大营……就已经开始拔营了！等我们这边溃败的消息传来，他的部队已经井然有序地……撤出十里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