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配皱眉道:“主公,此事恐有蹊跷。董贼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是在收买人心。我等不可不防。”
“收买人心?”袁绍怒极反笑,笑声尖锐刺耳,“他用何收买?就凭那几个泥腿子识字?我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天下士人皆以我为楷模!他董卓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拼民心?!”
他越想越气,在堂中来回踱步,最后停下来,指着西边的方向破口大骂:“此必是董贼的奸计!他定是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长安的愚民!一群蠢货,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我等在此为国除贼,他们反倒去歌颂国贼!何其愚昧!何其可恨!”
看着暴怒如狂的袁绍,堂下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再多言。他们都明白,袁绍愤怒的不是董卓的计策有多高明,而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这个名门正统的代表,在民望上,竟然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屠夫”给比了下去。
这是一种源于出身和骄傲的、赤裸裸的嫉妒。
……
与此同时,兖州,东郡。
曹操的府邸,与袁绍的华丽相比,显得朴素而实用。没有歌舞宴饮,只有一众谋士围坐在一副巨大的地图前,神情严肃。
同样的军报,也摆在了曹操的面前。
他没有像袁绍那样暴跳如雷,只是静静地看着,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那竹简上的每一个字都看穿。许久,他才抬起头,目光扫过荀彧、程昱、郭嘉等人,声音低沉而沙哑:“都说说吧,怎么看?”
程昱脾气最是刚烈,冷哼一声:“董贼此举,无非是效仿古之商鞅,欲废井田,开阡陌,毁弃礼乐,行耕战之策。看似得利于一时,实则是动摇国本,与天下士族为敌,自取灭亡之道!”
荀彧,这位出身颍川荀氏的王佐之才,却是摇了摇头,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仲德公此言差矣。”荀彧缓缓开口,“若只是如此,倒也不足为惧。彧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曹操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文若,说下去。”
“主公请想,”荀彧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深深的忧虑,“董卓为何要让所有孩童入学?为何要教他们一种全新的、闻所未闻的‘拼音’之法?为何要让女子也读书识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他要的,不是收买这一代人的心。他要的,是塑造下一代人的魂!”
“塑造……下一代人的魂?”曹操喃喃自语,瞳孔猛地一缩。
“正是!”荀彧的声音陡然提高,“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试想一下,十年,二十年后,关中之地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他们从识字之初,读的就是董卓编撰的课本,学的就是董卓传授的知识,感念的是董卓给予的恩惠。在他们心中,谁是圣人?谁是国贼?他们还会认我大汉的皇帝吗?他们还会尊我等世家大族为天下表率吗?”
“到那时,董卓振臂一呼,这数百万与他思想同源,视他为再生父母的年轻人,便是他最忠诚的子民,最悍不畏死的兵卒!他甚至不需要用刀剑,便能将我等坚守的道统,碾得粉碎!”
荀彧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在场每一个人的头顶浇下。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骨髓的寒意。他们之前想的,是如何在战场上击败董卓的西凉铁骑。可现在他们才惊恐地发现,董卓早已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开辟了第二条,甚至更可怕的战线。
郭嘉,那个一直眯着眼仿佛没睡醒的年轻人,此刻也睁开了双眼,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他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笑道:“更有趣的是,他将此事,交给了蔡文姬。蔡邕之女,天下闻名的大才女。由她出面,便给这桩离经叛道之事,披上了一层‘文人’的外衣,大大消解了天下士子的抵触。高明,实在是高明。”
曹操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地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长安,到凉州,再到北方的边境。
平抑粮价,安抚流民,得民生之利。
北击异族,震慑塞外,得国威之重。
如今,又广开官学,垄断教化,得未来之势。
一步,一步,又一步。
这个他们眼中的粗鄙武夫,正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恐惧的方式,建立着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他董卓的秩序。
“我们和他,打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场仗。”曹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与颤栗。
他忽然想起了在洛阳时,那个在朝堂上粗鄙不堪,却总能一语道破天机的肥胖身影。那时,他只觉得董卓是个难缠的枭雄。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
“传令下去。”曹操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意,“全军加紧操练,招贤令即刻发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告诉兖州所有世家,我曹操要办的学堂,只会比董卓的更大,更好!”
他知道,自己已经慢了一步。
但他,绝不会认输!
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疑问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
董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