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旁边的丝巾,随意地擦了擦嘴和手,身体却依旧靠着,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懒洋洋地开口了。
“咱家叫你来,是想问问你,你编的那本破书,准备怎么写咱家?”
这个问题,突兀而直接,像一把刀子,直插蔡文姬的心口。
她垂着眼帘,看不到董卓的表情,只能从那粗豪的声音里,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力。她知道,这一个回答,或许就决定了自己,乃至整个蔡氏的生死。
是顺着他的意思,将他写成千古圣君?那自己这支史笔,便与那些阿谀奉承的无耻文人,再无分别。
还是秉笔直书,写下他的功与过?可他会容忍一个“过”字吗?
蔡文姬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用最委婉的言辞,来阐述自己作为史官的坚持。
然而,不等她开口,董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嘲弄。
“是不是在想,怎么才能既不得罪咱家,又能保住你那点可怜的‘风骨’?”
蔡文姬浑身一僵,仿佛被看穿了心思。
“行了,别琢磨了。”陈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咱家不在乎你怎么写。你想写咱家是国贼也好,是魔王也罢,随便你。青史这玩意儿,不过是后人手里的玩物。咱家要做的,是让后人,没得写!”
蔡文姬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
没得写?这是何意?难道他要焚书坑儒,让天下再无史书?
陈默看着她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心中暗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坐直了些身子,那肥胖的身躯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咱家问你,这天下,为何而乱?”
蔡文姬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宦官外戚专权,朝纲败坏,豪强兼并,民不聊生……”
“放屁!”陈默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话,“根子,就一个字——愚!”
他伸出一根肥硕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因为天下的百姓,都是睁眼瞎!他们不识字,不明理,所以世家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袁绍那样的四世三公,放个屁都是香的;咱家给他们饭吃,他们还觉得咱家是贼!为什么?因为笔杆子,都握在那些想让咱家死的人手里!”
这番话,粗鄙不堪,却又如同一道惊雷,在蔡文姬的脑海中炸响。
她呆呆地看着董卓,看着他那双在肥肉挤压下显得有些细小的眼睛里,此刻迸发出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所以,咱家要办学!”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大殿中回荡,“咱家要在咱家能管到的每一个县,每一个乡,都办上学堂!咱家要让所有人的孩子,不管他是农夫的儿子,还是屠夫的孙子,都能读书,都能识字!”
“咱家要让他们知道,天,不是圆的,地,不是方的!打雷,不是老天爷发怒,是云彩里在放电!生病,不是鬼上身,是有虫子钻进了身体里!”
“咱家要让他们自己会算账,不会被地主老财骗走最后一粒米!咱家要让他们自己会明理,不会被那些酸儒一忽悠,就拎着脑袋去给别人当炮灰!”
陈默站了起来,他那庞大的身躯,在跳动的烛火下,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将蔡文姬完全笼罩。
“咱家要做的,不是修史,是断史!断掉这由世家门阀书写的历史!开启一个由天下万民,自己书写的全新时代!”
他一步步走到蔡文姬面前,将一张刚刚写好的帛书,扔到她的脚下。
“这个,就叫‘教育总长’。以后,咱家治下所有的学堂,都归你管。要钱,去府库拿;要人,去找李儒要。谁敢不配合,你记下名字,咱家亲自去砍了他的脑袋!”
“咱家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十年之内,咱家要让治下孩童的识字率,超过五成!做得到,你蔡文姬就是我大汉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文圣!做不到……”
他俯下身,凑到蔡文姬的耳边,用一种近乎恶魔低语般的声音说道:
“咱家就把你全家,都吊在城门上!”
说完,他直起身,狂笑一声,转身走回了玉榻,重新拿起一只油腻的鸡腿,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不过是随口一提的玩笑。
大殿之内,重归寂静。
蔡文姬缓缓地、用颤抖的手,捡起了脚下的那份帛书。上面没有繁复的官样文章,只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教育总长”,以及
她的心,在狂跳。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前所未有的、足以将她整个人点燃的激动。
她看着那个重新变回粗鄙模样的肥胖身影,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个男人。他究竟是救世的圣人,还是灭世的魔王?或者,他两者都是?
她握紧了手中的帛书,那粗糙的质感,仿佛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手中的笔,将要书写的,不再是过去的历史,而是整个天下的未来。而这个未来,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