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坞,静思轩。
名贵的瑞龙脑香在角落的鎏金博山炉中,无声地升腾,散发出安神凝气的淡雅香气。然而,这香气却无法抚平貂蝉心中的一丝一毫的涟,反而像一根无形的搅棍,将她的思绪搅得愈发浑浊。
她端坐于一张织金软榻上,面前的七弦琴早已被调至最佳的音色,可她的指尖悬于琴弦之上,久久不曾落下。
窗外,是长安城。
那座城市,此刻正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混杂着狂热与恐惧的氛围之中。
捷报如雪片般飞入长安,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整个梅坞的侍女和仆役们,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他们的言语中,没有对战争的恐惧,反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兴奋。
“听说了吗?北边打赢了!咱们相国大人真是天神下凡!”
“何止是赢了,听说是用一种叫‘霹雳神机’的仙家法器,一眨眼功夫,就把几万胡人打得跪地求饶了!”
“那个什么轲比能,草原上的大王,都给温侯将军跪下了!真是解气!”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貂蝉的耳朵里。她起初是不信的,只当是那些下人夸大其词。可当朝堂之上,百官跪伏,司徒王允面如死灰地回到府邸,闭门不出的消息传来时,她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男人,那个在义父口中“残暴不仁,祸国殃民”的董卓,竟然真的做到了历代先帝都束手无策的事情——让塞外的豺狼,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这也就罢了。战争的胜负,或许真如传言所说,是他得了什么“仙术”相助。可随后传来的那道处置降卒的命令,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了貂蝉的心上。
“化胡为汉”。
当她从一名识字的侍女口中,听到这四个字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想起了义父王允在她面前声泪俱下的控诉,想起了他描述的那个只知享乐、屠戮忠良、秽乱宫闱的魔鬼。一个魔鬼,会去考虑百年之后,如何将异族融入华夏血脉这种事情吗?一个只知破坏的国贼,会去思考如何为这个国家增加数万劳力,去修路,去开矿吗?
这些天,她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都与义父的描述,产生了巨大的、无法弥补的割裂。
她住着长安城最华美的宅邸,用着皇宫都罕见的贡品。那个男人偶尔会来,言语粗鄙,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像一头打量自己猎物的野兽。可他,却从未真正对她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他只是将她安置在这里,像是在收藏一件珍贵的瓷器,隔绝了外界一切的风雨。
她听说,城中的粮价,已经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百姓之家,夜不闭户。她听说,那个男人下令广开官学,即便是最贫苦人家的孩子,都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这一切,是一个“贼”会做的事吗?
貂蝉缓缓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黯淡的阴影。她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想起了义父那双充满期盼与托付的眼睛。
“蝉儿,天下苍生,皆系于你一身……”
可如今,她所见的“苍生”,正在感激那个她要去刺杀的人。
“姑娘。”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贴身侍女小艾,端着一碗刚刚炖好的冰糖燕窝走了进来。小艾的脸上,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的喜悦。
“姑娘,您怎么不弹琴了?是身子不舒服吗?”她将燕窝放在小几上,好奇地问道。
貂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