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将他与那个传闻中肥胖、粗鄙、暴虐的董卓联系在一起。那个男人,更像是一个披着董卓皮囊的……神魔。他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举手投足间,便拨动了足以撼动世界的齿轮。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那本空白册子。
她忽然觉得,王允交给她的任务,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个男人,需要的不是美人计,他的世界里,或许根本就没有“情爱”二字。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能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为他记录下这一切的人。
一个……史官。
……
子时,长安,北城门。
厚重的城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张开了它漆黑的口。
风雪更大了,鹅毛般的大雪从铅灰色的天幕上簌簌落下,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苍茫的白。
城门之外,一支漆黑的军队,已经在风雪中静静肃立,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最前方的,是高顺的陷阵营。七百名士卒,披玄甲,持坚盾,如七百尊沉默的铁塔,任凭风雪扑打,纹丝不动。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心跳,都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森然而恐怖的整体。
在他们身后,是两个新编的步兵营。六千名新兵,虽然也极力保持着肃静,但眉宇间的紧张与眼中的一丝兴奋,还是暴露了他们的稚嫩。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紧紧抱着一根黑沉沉的、造型古怪的铁管。那冰冷的触感,非但没有让他们感到畏惧,反而给了他们一种莫名的心安。
城楼之上,陈默负手而立,身披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任凭风雪吹拂着他的鬓角。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军队,投向了遥远的、被黑暗笼罩的北方。
李儒和貂蝉,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数步之遥的地方。
高顺在队列前,抬头望向城楼,与陈默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战前的豪言壮语,没有激昂的鼓舞动员。
陈默只是微微颔首。
高顺则猛地一抱拳,随即转身,冰冷的声音穿透风雪:“开拔!”
命令下达,那条蛰伏在黑暗中的黑色长龙,开始无声地向前蠕动。数千人的军队,行进之间,除了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与踩在雪地里的“沙沙”声,竟再无半点杂音。
他们就那样,一步一步,走入了城外那片无尽的白,无尽的黑,像一滴墨,汇入了深夜的大海,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楼上,寒风如刀。
貂蝉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却依旧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那不是因为天冷,而是因为那支军队离去时带来的、那种名为“战争”的绝对冰冷。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柔软的狐裘大氅,忽然从身后披在了她的肩上,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貂蝉一怔,愕然回头。
陈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注视着大军消失的方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风大,回去吧。”
他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就是这平淡的声音,和肩上那突如其来的温暖,却让貂蝉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他被风雪勾勒出的冷硬侧脸,心中翻江倒海。一个弹指间便决定了数万人生死,搅动天下风云的男人,却会留意到身后一个女子是否寒冷。
这种极致的残暴与极致的温柔,矛盾地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比单纯的残暴,更令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迷惘。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最终,她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片温暖的狐裘之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