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就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而他,就坐在台下最黑暗的角落里,冷眼旁观,看着她所有的自作聪明,看着她所有的挣扎与算计。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
但这一次,无力感中,却又生出了一丝奇异的解脱。
既然伪装已被撕破,那便无需再演下去了。
她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那里,直视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她已经在心里问了自己千百遍。
陈默抬起眼皮,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褪去了所有的柔媚与伪装,像一朵在风雪中淬炼过的寒梅,美丽,而锋利。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恐惧和算计,只剩下最纯粹的困惑与探寻。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拿起桌上的一张图纸,递到她面前。
“看得懂这是什么吗?”
貂蝉低头看去,那是一张结构图,上面画着许多细小的方块字,被固定在一个木框里,旁边还有墨辊和纸张的示意图。
“这是……活字印刷术的草图。”陈默用手指点了点图纸,“如果成功,一本书,从抄录数月,可以变成一天印出千百册。知识,将不再是世家门阀的禁脔,而是可以流向田间地头的廉价之物。”
他又指向墙角的地球仪。
“那是我们脚下的世界。我们所在的大汉,只是其中一块土地。在这之外,有比我们更广阔的陆地,有能吞下无数个大汉的海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被拆解的金属零件上,那是他正在研究的、第一代手动电话交换机的核心部件。
“而那个,可以让相隔千里的人,宛如当面对话。”
他每说一句,貂蝉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构成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甚至不敢想象的宏伟世界。
她以为他在争夺天下,可他却在试图……创造一个新世界。
“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你拥有可以轻易碾碎一切的‘仙兵’,你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你想要那张龙椅,唾手可得。为什么……要做这些?”
“龙椅?”陈默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不屑,“那张椅子,有什么好?坐上去,就要被规矩束缚,被祖制捆绑,每天跟一群老狐狸勾心斗角,处理一堆鸡毛蒜皮的破事。吃饭不能吧唧嘴,睡觉不能打呼噜,连放个屁都得憋着,生怕有损天子威仪。你说,那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这番粗鄙至极,却又真实得可怕的话,让貂蝉彻底愣住了。
她从未听过有人会如此评价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我做这些,”陈默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用一种极其懒散的姿态,说着足以让整个时代为之颠覆的话,“不为什么。就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慢,太笨,太无趣了。我想让它……变得好玩一点。”
好玩一点?
貂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关东诸侯们赌上身家性命的匡扶汉室,义父王允不惜一切代价的除贼卫道,在她自己看来重于泰山的使命……在眼前这个男人看来,都只是一场……无趣的游戏?
而他,只是嫌游戏不好玩,所以要亲手修改规则,甚至,重做一个游戏?
她看着他,这个男人,既不是恶魔,也不是圣人。
他是一个……无法被定义的存在。
“王允让你来,无非是‘连环计’那一套。”陈默重新坐直身子,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离间我与吕布,借吕布之手杀我。计策不错,很经典。可惜,他挑错了棋子,也下错了棋盘。”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貂蝉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之遥。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巨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貂蝉,你是一把好刀,锋利,美丽,且有自己的思想。但王允,却只想用你来杀鸡。你不觉得……屈才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你那套连环计,对我没用。吕布,他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给他一颗糖,再给他一根大棒,他就会乖乖听话。他杀不了我。”
“而你……”陈默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该为蠢人的理想,去做无谓的牺牲。”
貂蝉的心,彻底乱了。她感觉自己像一叶即将被风暴吞噬的扁舟,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风暴的中心。
她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声音:“你想……让我做什么?”
陈默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本薄薄的册子,递到她面前。
册子是新纸装订的,封面是空白的,什么都没写。
“想不想……亲自来写这个剧本?”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王允的剧本,你是祭品。我的剧本里,你可以是……执笔人。”
貂蝉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