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之内,依旧是岁月静好,与世隔绝。
貂蝉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卷诗经,目光却没有落在那些优美的词句上。她的视线穿过窗棂,投向遥远的城南方向。
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
感觉到那股冲天而起的、混杂着尘土与人声的喧嚣。感觉到那股让整个长安城都隐隐震动的、狂热的脉搏。
侍女小莲刚刚从外面回来,小脸蛋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叽叽喳喳地向她描述着城南的盛况。
“小姐,您是没看见!那场面,比过年还热闹!相国大人要建一个叫‘通天高炉’的东西,说是像山一样高!还说要让铁水像河一样流出来呢!”
“他还赏了那些工匠好多好多的金子!堆得跟小山似的!说以后要让所有人都用上好犁头,穿上好铠甲!”
小莲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那是对一个更好未来的、最朴素的向往。
貂蝉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铁水长河……
好犁头……好铠甲……
这些词,与她脑海中那个“残暴好色”的董卓形象,格格不入。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男人走进她的房间,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却一本正经地让她弹一首《土豆丰收曲》。
她又想起了他临走时,让小莲用土豆给她炖汤,说那玩意儿“顶饿”。
土豆、高炉、铁水、百姓、士兵……
这个男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义父王允告诉她,董卓是国之巨贼,祸乱朝纲,荼毒生灵,人人得而诛之。她的使命,就是用自己的美貌与身体作为武器,离间他与吕布,为天下除此大害。
可她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在用匪夷所思的方式,试图让百姓吃饱,让士兵强大的“相国”。
他焚烧了洛阳,却在长安庇护了百万生灵。
他废立了天子,却在开办学堂,延续着汉室的文脉。
他残暴不仁,却又在做着历代明君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
他到底是谁?
貂蝉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她所学的一切,她所坚信的一切,都在这个男人面前,失去了意义。她就像一个精心训练的猎手,带着最锋利的弓箭,走进了一片森林,却发现她的猎物,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一座会移动的山。
她所有的技巧,都无的放矢。
这种无力感,比被囚禁本身,更让她感到窒息。
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被动地等待,只会让自己在这座华美的牢笼里,慢慢枯萎,变成一个真正的、只会弹琴画画的玩物。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放下了手中的诗经,那上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句子,此刻看来,是何等的讽刺。
她抬起头,看向小莲,目光里第一次有了请求的意味。
“小莲。”
“哎,小姐,您吩咐。”
“你……能不能帮我,去找几本书来?”
小莲有些意外:“小姐是嫌这《诗经》闷了吗?那我去给您找些有趣的乐府诗集来?”
貂蝉摇了摇头,她看着小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我不要诗集。”
“我想要……关于农事的书,或者……关于怎么炼铁的书。”
小莲的嘴巴,惊讶地张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她看着自家小姐那张绝美的脸,看着她那双本该盈满秋波的眼眸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倔强而困惑的光。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会想看那些男人都不一定感兴趣的、枯燥的东西。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小姐。我……我这就去试试。”
看着小莲离去的背影,貂蝉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她不知道看懂那些东西,是否能帮她找到答案。
但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如果无法用美色去迷惑他,那就用他的方式,去了解他,去剖析他。
她要亲眼看看,这座名为“董卓”的、会移动的大山,它的内里,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是坚硬的顽石,还是……滚烫的熔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