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一直都是这样。用最直接、最蛮横,甚至最不合常理的方式,去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饥饿,就给你们亩产千斤的仙种。
愚昧,就给你们免费读书的学堂。
羸弱,就给你们如铁河奔流般的钢铁。
他像一个技艺高超却毫无耐心的工匠,嫌弃这个世界处处都是毛病,于是干脆抡起锤子,要把整个世界敲碎了,按照他自己的图纸,重新拼装起来。
而自己那些关于他私德的纠结,关于他深夜造访美人的疑虑,在这宏大到近乎疯狂的构想面前,忽然变得……有些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一个脑子里装着“铁水长河”的男人,真的会在意一个女人的琴声和容貌吗?
或许,他去见貂蝉,也只是像今天来找自己一样,想看看那件“藏品”,是否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用处”?
这个念头让蔡文姬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条诡异的、能够自洽的通路。
陈默没有理会她的沉默,他自顾自地踱了两步,又补充道:“光有铁还不够,火药也要改。现在的火药,威力太小,放个响听个乐还行,上战场就是个废物。我要一种新的火药,能开山裂石,能让百步之外的城墙都化为齑粉!”
开山裂石……
蔡文姬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董卓那支能于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仙兵”,其根本,或许就源于这种她无法理解的“火药”。而现在,他还要造出更可怕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身形魁梧,站在书房中央,仿佛一尊从上古神话中走出的魔神,正兴致勃勃地,向凡人描述着他将如何用烈火与钢铁,重塑人间。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所有判断,可能都错了。
他不是英雄,也不是恶棍。
他甚至……不像一个“人”。
人有七情六欲,有道德枷锁,有世俗的评判。而他,似乎完全没有这些东西。他只遵循自己的一套逻辑,那是一套关于效率、力量和结果的,冰冷而绝对的逻辑。
“相国……”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有些艰涩,“昭姬……不明。相国欲将此世,引向何方?”
陈默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审视。
他忽然笑了,走到书案前,伸手指了指她刚刚因为他的到来而迟迟未能落笔的空白竹简。
“引向何方?史书,不就是你正在写的么?”
他拿起那块冰冷的铁矿石,又拿起那根画图的木炭,将它们并排放在蔡文姬面前。
“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你用你的笔,去把它写出来。至于写成什么样……”
他俯下身,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说道:
“昭姬,别急着给任何人下定论,尤其是别急着写那个‘德’字。等我的高炉在长安城外,像太阳一样亮起的时候,等我的新式火药,能将一切伪善的壁垒都炸上天的时候,你再来告诉我,这个时代,究竟谁,才配得上这个字。”
说完,他直起身,再没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书房里,重又恢复了寂静。
蔡文姬呆呆地坐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他那番话。她看着面前那块丑陋的铁矿石,和那根普通的木炭,它们并排躺在一起,仿佛一个沉默的预言。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块铁矿石。
冰冷,坚硬,充满了原始而野蛮的力量。
她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来向她解释,也不是来征求她的意见。
他是来……下达一个通知。
通知她,这个世界的规则,要变了。而她,将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她的心,在这一刻,不再有迷茫,不再有纠结,只剩下一种被巨大力量裹挟的、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