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他不是来占有她的。
他只是路过,顺便告诉她:你的武器,你的美貌,你的才情,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这种彻底的、从根源上的无视,比任何形式的侵犯,都更让她感到绝望。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魔王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摆设。
……
另一边,相国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蔡文姬正坐于堆积如山的竹简之中,小心翼翼地为一卷残破的《汉记》做着最后的校对。
自从被董卓任命为官学祭酒,并主笔编纂新史之后,她便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这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这里是她的战场,笔墨是她的刀枪。
她很庆幸。
庆幸这些代表着大汉四百年文脉的孤本,没有在洛阳的大火中化为灰烬,反而被那个“焚烧洛阳”的罪魁祸首,完好无损地搬到了长安。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
而这几日,长安城内外的变化,更是加剧了她心中的这种矛盾感。
她亲眼看到,那些曾经在街头游荡、衣不蔽体的孤儿,如今都穿上了干净的棉衣,坐在宽敞明亮的学堂里,用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她亲眼看到,从西凉运来的廉价粮食,让长安的米价一降再降,那些曾经为了一口吃食而易子相食的百姓,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安稳的笑容。
她也听说了,在遥远的西凉,那个曾经桀骜不驯的马腾,如今正戴着草帽,以“劝农使”的身份,奔走于田间地头,指导百姓种植一种名为“土豆”的高产作物。
这一切,都出自那个男人的手笔。
那个废立天子、残暴不仁的国贼,董卓。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东的消息。
号称“天下楷模”的袁绍,正与公孙瓒在河北血战,流血漂橹,百姓流离。打着“仁义”旗号的各路诸侯,早已将“匡扶汉室”的口号抛之脑后,为了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
究竟谁是忠,谁是奸?谁在救世,谁在祸国?
蔡文姬放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拂面而来,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许多。
她知道,若以“礼法”、“道义”来论,董卓的桩桩件件,皆是十恶不赦。
可若以“结果”、“民生”来论,他治下的关中与西凉,却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一片安土。百姓能吃饱饭,孩子能读上书,文化得以延续。这不正是历代圣贤所追求的“大同”之景吗?
或许……他行的是霸道,而非王道。
但在这礼崩乐坏的乱世,所谓的“王道”,不过是伪君子们互相攻伐异的借口。反而是他这不讲任何规矩的“霸道”,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斩断了乱麻,建立起了一种全新的秩序。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并且坚定。
这世道,已经病入膏肓。或许,真的需要一剂虎狼之药,才能起死回生。而董卓,便是这剂药。
他或许不是英雄,但他正在做着英雄才能做成的事。
自己的才华,自己的抱负,若想在这乱世中有所施展,若想让这文化的火种得以传承,或许,依附于他,才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蔡文姬的心中,豁然开朗。长久以来的迷茫与矛盾,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重新走回书案前,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澈与坚定。她要用自己的笔,去记录这个时代,去记录这个复杂到难以定义的男人。
就在她准备重新投入工作时,一名负责整理书卷的小侍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为她换上新的热茶。
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语气开口道:“祭酒大人,您听说了吗?”
“何事?”蔡文姬头也未抬。
“就在刚才,相国大人……他……他去了别院,见了那位新来的貂蝉小姐。”
蔡文姬整理竹简的手,微微一顿。
侍女还在继续说着,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八卦意味:“听守门的卫士说,相国大人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呢!你说,相国大人是不是……”
后面的话,侍女没敢说下去。
但蔡文姬却听懂了。
她刚刚才建立起来的、清澈如水晶般的信念,在这一瞬间,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那个她刚刚认定为可以“经天纬地”的乱世之主,那个她认为已经脱胎换骨的男人,终究……还是无法摆脱好色之徒的本性吗?
她看着眼前那卷摊开的史书,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还是……将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对自己委以重任,对貂蝉深夜造访,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面目?又或者,自己与貂蝉,在他眼中,并无不同,都只是他装点门面的、不同种类的藏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