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立刻动笔。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竹面,感受着那冰凉而厚重的质感。李儒已经走了,但他带来的那道命令,却仿佛还回响在空旷的阁楼里。
“主公有令,命你即刻开始主持编纂新史,记录自黄巾之乱至今的所有史实。”
“所需人手、典籍,相国府上下,皆可调用。”
修史。
自古以来,这便是王朝的最高权力之一。它意味着定义过去,掌握现在,昭示未来。董卓,这个被天下士人骂作“国贼”的男人,在拥有了堪比神魔的力量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登基称帝,不是屠戮异己,而是修史。
他要的,不仅仅是天下的土地和百姓,他还要天下人的思想,要千百年后的历史评价。
蔡文姬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他的所有评判,都错了。
他不是在“扮演”一个角色,也不是在“争夺”什么东西。他是在“创造”。用他那匪夷所思的手段,创造一个全新的、属于他的世界。而史书,就是这个新世界的奠基石。
她拿起一支崭新的毛笔,饱蘸浓墨。笔尖悬于竹简之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该如何落笔?
写他焚烧洛阳,残暴不仁?还是写他推广仙种,活人无数?写他废立天子,权倾朝野?还是写他兴办学堂,教化万民?
这些都是他,这些又似乎都不是全部的他。
她忽然觉得,自己手中的这支笔,从未如此沉重过。它承载的,将不再是简单的善恶忠奸,而是一个时代的崩塌与一个新世界的诞生。
许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沉,终于在竹简的开篇,写下了四个字。
“汉末,天变。”
字迹清丽,却又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是的,天,已经变了。
……
同一时刻,司徒府。
王允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遣散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厅堂里。
一名心腹从门外匆匆走入,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司徒大人,刚刚从宫里传出的消息,董卓……董卓下令,给西凉的马腾和韩遂送去了大量的粮草和药材,说是……招降他们。”
王允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
“你说什么?”
“是真的,大人。据说李儒已经亲自去府库调拨物资了,说是要让全天下看看相国的仁德……”
“仁德……仁德!”王允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凄厉的狂笑,充满了绝望与悲凉。
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开始讲起了“仁德”!一个颠覆了纲常伦理的国贼,开始收拢起了民心!
他用最残暴的手段,打碎了旧的秩序,又用最仁慈的伪装,来建立他的新秩序。
王允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黑暗,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不能再等了。
等下去,等到天下人都习惯了他的“仁德”,等到所有人都开始崇拜那个“神”,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哪怕是饮鸩止渴,哪怕是玉石俱焚,也必须在那之前,给他致命一击。
“备车。”他站起身,声音嘶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去相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