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看着面前那半块其貌不扬的“仙种”,又看了看正大快朵颐的董卓,心中的堤坝,正在被这些看似寻常的景象,一点点地冲垮。
魔王,会与人分食吗?
魔王,会关心别人是否能填饱肚子吗?
她不知道。
在陈默的注视下,她终于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半块滚烫的红薯。入手温热,那温度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她小小的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
一股从未有过的、纯粹的食物的甘甜,在味蕾上化开。很简单的味道,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看到她终于开始吃了,陈默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嘛。思想的改造,要从胃开始。吃饱了,才有力气怀疑人生嘛。】
他为貂蝉倒了一杯酒,也为自己满上。
那酒,清澈醇厚,是陈默从商城里兑换出的好酒,又加了些安神滋补的料。
“今天去藏书阁了?”他像是随口一问。
貂蝉的身子又是一僵,嘴里的甘甜瞬间变成了苦涩。她点了点头,不敢说话。
“感觉如何?”陈默追问。
“书……很多。”她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呵,”陈默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是啊,书很多。都是从洛阳的火场里扒出来的。可惜啊,还是烧了大半。”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形象不符的怅然。
“那些个自诩忠良的诸侯,嘴上喊着讨贼,眼看着洛阳被烧,没一个伸手的。反倒是本相国这个‘国贼’,还惦记着那些破竹烂简。”
他看着貂蝉,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她所有的伪装。
“你说,这是不是很讽刺?”
又是这个问题。
与蔡文姬在藏书阁问她的那个问题,如出一辙。
貂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无法呼吸。她手中的半块红薯,也变得滚烫,几乎要拿捏不住。
她能说什么?
说是?那是对义父的背叛。
说不是?那是对眼前事实的否认。
她只能沉默。
看着她苍白着脸,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陈默心中暗笑。
【火候差不多了。不能逼得太紧,容易把鱼吓跑。】
他话锋一转,语气又恢复了那种随意的粗犷:“行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吃饭,喝酒。”
他不再看她,也不再问话,只是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和呼吸声。
这顿饭,貂蝉吃得食不知味,却又将每一口食物的味道,都深深地刻在了心里。那香甜的红薯,那酥脆的薯条,那醇厚的酒液。
这些,都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这些,都来自于眼前这个男人。
一顿饭,终于在沉默中结束。
陈默放下酒杯,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貂蝉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最后的时刻,要来了吗?她袖中的手,已经悄悄握住了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然而,陈默只是走到书案后,拿起一份地图看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说道:“吃完了就回去歇着吧。”
貂蝉愣住了。
就……这样?
“以后,”陈默的声音从地图后传来,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调子,“想去藏书阁,或是想在城里走走,就去。让李儒给你安排人手跟着就行。”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别走丢了。”
说完,便再也没有了声音,仿佛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房间。
貂-蝉呆呆地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他让自己出去走走?
他让自己……去看?
这与蔡文姬说的话,不谋而合。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一个更加高深,让她完全无法看透的布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座幽静的别院的。
当她关上房门,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浑身一软,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今夜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那个男人,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样子。他粗中有细,霸道中又透着一丝奇怪的“仁慈”。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将她过去十八年建立起来的认知,敲得支离破碎。
她颤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了那柄锋利的匕首。
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光可鉴人的刀刃,刀刃里,映出她自己那张苍白、迷茫、近乎陌生的脸。
这柄刀,本是用来刺向国贼的心脏。
可现在,她却连那个国贼的“心”,究竟是什么样子,都看不清了。
她举起匕首,刀尖对准了自己映在刀刃中的眉心。
她忽然发现,这柄为刺杀而生的利刃,此刻,更像是一面镜子,照见的,不是敌人的罪恶,而是她自己那颗,早已混乱不堪、不知何去何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