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别院里的海棠花,又开了一批。
花瓣是那种极艳的胭脂色,在午后的阳光下,美得有些不真实。
貂蝉坐在窗前,指尖拨动着琴弦,一曲《凤求凰》弹得行云流水。然而,她的心,却不在琴上。
琴音,被一阵阵从高墙外传来的声浪,冲得七零八落。
“恭祝董公,千秋万岁!”
那声音,初时还只是隐约可闻,这几日,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整齐,像是从数万人的胸腔里同时迸发出来的呐喊,带着一种原始而炽热的力量,连院墙上的尘土,似乎都在簌簌震动。
义父王允曾告诉她,董卓是国贼,是恶魔,天下人人得而诛之。她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她的存在,她的歌舞,她的美貌,她的一切,都是为了诛杀这个恶魔而准备的利刃。
可现在,墙外那山呼海啸般的“董公”,又是谁?
恶魔,会被万民如此爱戴吗?
“姑娘,喝口润喉茶吧,您都弹了一上午了。”
侍女春儿端着茶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但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藏不住的喜悦。
貂蝉停下拨弦的手,接过茶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她轻声问道:“春儿,你今日似乎很高兴?”
春儿的眼圈一红,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姑娘,是天大的喜事!奴婢……奴婢的弟弟,活过来了!”
貂蝉一怔:“你弟弟?他不是……”
她记得,春儿的家人都在城外那片流民营地里,前几日,她还哭着说,她最小的弟弟染上了疫病,眼看就不行了。
“是相国大人!”春儿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比划着,“相国大人赐下了‘净世仙丹’!就那么……就那么一小粒,比米还小!我哥哥托人带信说,喂下去的第二天,我弟弟就不烧了,今天早上,都能喝下一整碗肉粥了!”
她说着,竟朝着主屋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相国大人就是活菩萨!他救了奴婢全家!我们一家人,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他的恩情!”
貂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茶水漾起一圈圈涟漪,映出她自己那张绝美,却茫然的脸。
活菩萨?
她想起了义父王允在密室中,咬牙切齿地描述董卓时的模样:“此贼凶残暴虐,祸乱朝纲,烹杀大臣,淫乱宫闱,其罪罄竹难书!”
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春儿此刻这张因感激而泪流满面的脸,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让她感到一阵晕眩。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她默默地喝完茶,挥手让春儿退下,独自一人走到窗边。
院墙很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像一座华美的囚牢。她透过窗格的缝隙,望向主院的方向。
那里,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下,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
那身影依旧魁梧,却不似初见时那般臃肿肥胖,反而透着一股山峦般的沉稳。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权力的朝服,只是一身寻常的深色锦袍。
是董卓。
他正和一个女子在说话,那女子身形高挑,气质清雅,正是被他“强抢”回府的蔡文姬。
貂蝉屏住了呼吸。
她以为会看到一幅国贼霸占才女的淫威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