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遵、诸葛诞,皆应革职查办!”
声浪渐起,矛头直指跪在殿中的司马昭三人,更隐隐指向他们背后的司马师。
就在群情汹汹之际,司马师动了。他稳步出列,高大的身影在殿中投下沉重的阴影。他没有看那些激昂的官员,而是面向御座,深深一揖,随即转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喧哗声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竟奇迹般地低了下去。
“陛下,”司马师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丝沉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东关之败,罪不在诸将。”
一语既出,满殿皆惊。连曹芳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司马师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此乃我司马师一人之过!昔日,尚书郎傅嘏曾献‘七条屯田策’,主张稳扎稳打,蚕食吴境。是我不纳忠言,急于求成,采纳了诸葛诞等人速攻东兴之策。战略之误,源于主帅。诸将奉命而行,浴血奋战,何罪之有?”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若论罪,首罪在我司马师!诸将——胡遵、诸葛诞,乃至王昶、毋丘俭等,皆已尽力,不应再加责罚!”
这番话,如同巨石落水。那些原本要求严惩将领的官员,一时语塞。司马师将最高决策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他们还能说什么?指责大将军战略失误?
然而,司马师话锋随即一转,声音变得更加肃穆:“然,丧师辱国,朝廷体统不可不维,军法纲纪不可不肃!”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始终沉默跪地的司马昭身上。
“司马昭!”司马师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尔身为持节都督,监军东路,虽战略非尔所定,然临阵未能洞察危机,及时匡正纰漏,以致大军倾覆,罪责难逃!着,即日起,削去其新城乡侯爵位,以示惩戒!其余诸将,一概不究!”
“臣……领旨谢恩。”司马昭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不甘或怨恨,只有一片沉静的接受。他向着御座和司马师的方向,重重叩首,“昭,谢陛下、大将军不弃之恩!必当铭记教训,戴罪图功!”他的声音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
这一刻,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司马师先是揽下最高决策之罪,保住了所有实际领兵的大将,尤其是胡遵和诸葛诞,这无疑赢得了军中核心将领的感激和忠诚。接着,他又以“执法不避亲”的姿态,严厉处罚了自己的亲弟弟,唯一被正式处分的高级官员,竟是名义上的统帅司马昭!这既堵住了要求“给个交代”的悠悠众口,又向所有人展示了司马氏的“内部团结”和司马师说一不二的权威。
一场可能动摇权力根基的政治风暴,就在他这揽责与“舍弟”的连环手段下,被巧妙地化解、转化。那些原本想借此发难的官员,如同蓄力一拳打在了空处,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而军中将领,如胡遵、诸葛诞,则暗暗松了口气,对司马师的忠诚,恐怕又深了一层。
曹芳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一幕,心中百味杂陈。他挥了挥手,声音干涩:“既……既如此,便依大将军所奏。退朝。”
夜幕降临,大将军府,凌云阁内室。
炭盆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那无形的凝重。司马师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深色常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司马昭轻轻推门而入,无声地走到兄长身后。
“委屈你了,子上(司马昭字)。”司马师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兄长言重了。”司马昭平静地回答,“一个爵位而已,能换得军心稳固,朝议平息,值得。若非兄长担下战略之失,我与胡、诸葛等人,恐难逃重责。”
司马师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弟弟:“你明白就好。今日之爵位,不过虚名。我司马氏立足之根本,在于对军队的掌控,在于人心向背。丢卒保车,乃至丢车保帅,有时不得已而为之。经此一事,胡遵、诸葛诞等人,当更知进退。”
“弟明白。”司马昭点头,“东兴之辱,弟刻骨铭心。来日方长。”
“嗯。”司马师走到案前,手指划过舆图上江淮的区域,“诸葛恪经此大胜,气焰必然更炽。朝中……夏侯玄、张缉之辈,也不会就此偃旗息鼓。我们,要准备的还很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洛阳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寒冷。一场败仗的问责看似落幕,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