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元年秋九月,寿春。夜雨未歇。
征东将军府邸书房外,传来老仆王忠刻意压低却又因年老而显得滞涩的声音:“主公,兖州刺史令狐使君到了,说是巡防淮河汛情,有紧急军务禀报。”
书房内,拥着明帝所赐旧毯的王凌,浑浊眼中骤然爆出一丝精光。他迅速将几案上那卷记载着洛阳“夷三族”惨案的公文抄本塞入袖中,沉声道:“快请!直接引他来书房,任何人不得靠近。”
片刻,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迅速关上,带入一股湿冷的寒气,引得青铜雁鱼灯的火焰一阵摇曳。兖州刺史令狐愚脱下滴水的蓑衣,露出一张因长途跋涉而疲惫,却又因激动而泛着红光的脸。他年富力强,身形挺拔,与榻上衰老的舅父形成了鲜明对比。
“舅舅!”令狐愚快步上前,声音压抑着,却难掩其中的激愤,“洛阳之事,真是欺人太甚!”
王凌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用那双看尽了近八十年风云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外甥,缓缓点了点头。
“司马懿老贼!背信弃义,狠毒胜于董卓!”令狐愚一拳捶在身旁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洛水之誓,天下共鉴!转头就举起屠刀,杀得人头滚滚!他这是要将曹氏忠臣赶尽杀绝啊!舅舅,司马氏篡逆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王凌依旧沉默,手指无意识地在旧毯的绒线上摩挲,仿佛在权衡,在试探。良久,他才喟然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公治,慎言。吾等世受魏恩,岂可轻举妄动?况司马懿……已控中枢,挟持天子……”
“正是因为我等世受魏恩,才更不能坐视江山易主,社稷倾覆!”令狐愚急切地打断,他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秘的亢奋,“舅舅,您可知我为何此时前来?并非仅为汛情,乃是天意示警!”
“天意?”王凌的眉头微微蹙起。
“不错!”令狐愚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月前,我兖州境内,白马津畔,夜间有异象发生!有戍卒亲眼所见,一匹通体素白如练的‘妖马’自河水中跃出,蹄印大如斗,所过之处,营中众马皆引颈长嘶,声震四野!”
王凌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坐直了一些。
“随后,”令狐愚继续道,语气愈发激动,“民间便传开了一首童谣,如今已在兖州各地悄然流传!”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吟道:
“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
“朱虎……”王凌喃喃重复,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楚王曹彪的表字,正是朱虎!”
“正是!”令狐愚几乎要低吼出来,“‘白马’是其封地白马县!‘西南驰’,许昌正在白马西南!舅舅,这难道还不是天意吗?天命不在那被司马懿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稚子曹芳,而在年富力强、素有贤名的楚王曹彪啊!”
王凌猛地掀开毯子,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悬挂着巨幅淮南舆图的墙壁前。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瘦削,但脊梁却挺直了。他凝视着地图上标注的“白马”、“许昌”,以及自己掌控下的“寿春”、“合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令狐愚屏息凝神,等待着舅舅的决定。
终于,王凌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犹豫和衰老仿佛都被一种决绝的神色取代。他走到令狐愚面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司马懿背洛水之誓,屠戮忠良,已非人臣。我辈深受国恩,岂能坐视?为社稷计,为自保计,唯有行伊尹、霍光之事,废昏立明!”
令狐愚闻言,激动得几乎要跪下来:“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