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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春华谢幕(2 / 2)

他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好好伺候夫人。”

说完,他不再多看榻上一眼,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静心斋”。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带走的,是张春华对这世间最后一点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在他离开后,张春华一直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了下来。她涣散的瞳孔望着虚空,脑海中最后的画面,不是数十年的夫妻情分,而是那日书房,他扭曲的面容和那四个字——“老物可憎”。一口浊气,幽幽地从她胸腔中吐出,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憾恨。

她的手,从司马师紧握的掌心,无力地滑落。

“母亲——!”

司马昭发出一声悲恸的哀嚎,猛地扑倒在榻前。司马师依旧紧紧握着母亲尚存一丝余温的手,他没有哭出声,但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牙关紧咬,脸颊的肌肉扭曲着,那双酷似其父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光芒。

“静心斋”内,哭声终于冲破了压抑,撕心裂肺。

消息传到司马懿书房时,他正听着司马亮低声汇报着城西废仓“那些人”的近况。他执笔批阅文书的动作顿了顿,一滴浓墨,从笔尖坠落,在摊开的帛书上迅速晕染开一团丑陋的黑色。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笔。

“按礼制办吧。”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知会宗正和大鸿胪署,依律操办丧仪。师儿和昭儿……让他们守灵。”

他的关注点,是丧礼的规格不能授人以柄,是对朝野舆论的影响,是如何让曹爽更加确信他司马懿只是一个沉湎于私丧、不足为虑的垂暮老人。

太傅府很快挂起了惨白的幡旗,灵堂设在了正厅。冰冷的寒风中,白幡无力地飘荡。司马师和司马昭身披重孝,跪在灵前,身形因疲惫与悲痛而微微佝偻,向前来吊唁的宾客一一还礼。司马昭神情悲戚,泪痕未干;司马师则面容冷硬,如同戴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只有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会与匆匆而来的司马亮交换一个眼神,得到关于“城西”一切就绪的冰冷确认。

太傅司马懿,并未出现在这里。

他依旧“病卧”于“养颐堂”那间弥漫着药石气息的内室。对外,司马府发出的讣告中,只能含糊地提及“太傅哀恸过度,旧疾复燃,不能亲临丧次,伏唯见谅”。这消息传到正在窟室中与何晏、邓飏等人饮酒作乐的大将军曹爽耳中,只是换来一声轻蔑的嗤笑:“老物果然不经事,一房老妻去了,便连床都起不来了么?” 曹爽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似乎也随着张春华的死讯和司马懿的“卧床不起”而烟消云散。

而在那深深庭院之内,隔绝了灵堂的哀声,司马懿平静地躺在病榻上,听着司马亮低声禀报着外面的情形。

“蒋太尉(蒋济)、高司徒(高柔)皆亲至吊唁,礼数周全。二人皆言,望太傅节哀,保重‘病体’。”司马亮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司马懿闭着眼,微微颔首。他完全能想象蒋济和高柔在灵堂上那看似哀悼、实则凝重的眼神。他们看的不是张春华的灵位,而是他司马懿通过这场丧事传递出的姿态——他连发妻之死都无法出面,已然“衰弱”至此,这无疑是对曹爽最强烈的麻痹,也是对他们这些同盟者最明确的信号:时机,快要到了。

“告诉师儿,丧仪之事,一切从简,不可招摇。”他声音沙哑,带着病态的虚弱,但内容却冰冷清晰,“他……做得很好。”

这“做得很好”,不知是指司马师将丧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是指他在这巨大悲恸中,仍未忘记与城西死士保持联络,未忘记那迫在眉睫的雷霆一击。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司马昭的情绪如何。在他的棋盘上,张春华的死亡,连同他自己的“病重”,都已然成为了两颗推进局面的棋子。哀伤?或许有那么一丝,沉在心底最深处,早已被更宏大、更冷酷的谋划冲刷得模糊不清,甚至……可以利用。

夜幕降临,吊唁的宾客渐渐散去。灵堂里只剩下长明灯在寂静地燃烧。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无声地覆盖着庭院,覆盖着这座沉寂的帝都,将太傅府内外的悲声与算计,一同掩埋在这正始九年深冬的严寒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