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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灵筠入府(2 / 2)

“你是说,”张春华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但捏着针的手已微微颤抖,“你父亲一下午都待在书房,与那柏氏在一起?‘谈论许久’?”

司马昭心中暗暗叫苦。他刚通过自己的门客、在武卫营中担任司马的季骁得知,西线紧急军报已至洛阳——蜀汉卫将军姜维再度寇边,兵出石营,围攻陇西临洮。雍州刺史郭淮已紧急调兵遣将,但大将军府以“关中粮储转运维艰”为由,至今拖延批复增兵和调拨额外粮草的请求。他正忧心此事,却被母亲唤来问及内帷之事。

“母亲,”司马昭斟酌着词句,“父亲……许是与柏夫人商议些……文书琐事。柏夫人通晓文墨,或能帮父亲整理典籍……”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苍白。

“琐事?”张春华猛地将针线拍在榻上,抬起头,眼眶已然微红,“昭儿!我与你父亲,从河内温县到邺城,再到这洛阳城,三十四年了!我为他生养了你们兄弟,为他操持这个家,在他被武皇帝猜忌、被文帝闲置、被明皇帝倚重又防备时,我一直在他身边!如今……”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一种深切的悲凉和难以置信,“如今,一个来历不明的宫婢,一个只因罪没入府中的官奴,在书房内与他说的话,竟比我这三十四年的陪伴,更要紧了吗?!”

她伸出自己那双因常年操劳而不再细腻、甚至指节有些粗大的手,摊开在司马昭面前,又猛地攥紧,仿佛想抓住什么流逝的东西。

司马昭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眶和那双写满岁月痕迹的手,心中酸楚难言。他既为国事担忧,又为母亲的伤心而难过,更隐隐感到,父亲与柏灵筠之间,流淌着一种超越男女之情、基于冰冷权谋计算的危险默契,这让他不寒而栗。他无法解释,只能黯然垂首:“母亲,父亲……父亲身系国事,心力交瘁……柏夫人或许,或许只是能为父亲分忧……解闷……”

“分忧?解闷?”张春华喃喃重复着,嘴角扯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她的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茫然地扫过静心斋内熟悉的陈设,最终落在了窗边矮榻上——那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司马懿平日在家常穿的深灰色棉袍。袍子的肘部,有一处不显眼的磨损,是她前两日刚发现,并亲手用颜色最相近的丝线,在灯下一针一线细细织补好的。她甚至能回忆起那丝线穿过布料时细微的摩擦声,以及心里盘算着,他下次穿上时或许能察觉到那不着痕迹的妥帖。

这双手,为他缝补过征衣,为他打理过内务,为他抚养大了儿女……如今,却连送一碗药,都显得多余了。

一股混杂着不甘、委屈和巨大恐慌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她“霍”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那件棉袍,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想现在就送去书房,想用这无声的体贴去提醒他,去对抗那个只懂得风花雪月、阴谋算计的柏灵筠。她还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他初次被委以军权领兵出征,她连夜为他赶制征袍,不小心被针扎破了手指,他握着她的手,那既心疼又无奈的神情……

然而,她的脚步刚迈出一步,就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去做什么呢?去自取其辱吗?去亲眼证实,那个男人的心神早已被另一个年轻妖媚的女子占据,再也看不见她这老旧、笨拙的关怀了吗?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那点因愤怒而生的虚勇。她紧紧攥着袍子的手,微微颤抖着。那柔软的布料在她掌心扭曲、变形,就像她此刻被揉碎的心。最终,她颓然地松开了手。

棉袍无声地滑落,堆叠在冰冷的地面上,那精心织补过的痕迹,被掩埋在褶皱深处,再也看不见了。

……

夜色彻底笼罩了太傅府。书房内,牛油烛已被点燃,驱散了角落的昏暗。

柏灵筠正在整理司马懿批阅过的文书,她的动作熟练而精准,显然并非一日之功。司马懿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比白日里松弛了许多:“毋丘俭又有密信至。”他顿了顿,选择性地透露,“言及辽东将士赏赐迟迟未至,军中颇有怨言,皆言……大将军处事不公。”

这已不再是泛泛的抱怨,而是近乎交底的核心情报。

柏灵筠整理文书的手并未停顿,只是微微侧首,烛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太傅,童谣虽起于市井,然其声可入士林,亦可达天听。毋丘将军之功,边关将士之苦,若只尘封于尚书台的文牍卷宗之间,未免……可惜了。” 她的话语依旧含蓄,却清晰地指向了利用舆论、将曹爽的失德与不公放大宣扬的策略。

司马懿凝视着她,烛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隐秘的角落。他彻底明白了,柏灵筠不仅是能宽慰他心中块垒的红颜,更是一件可以在即将到来的、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使用的温柔而锋利的武器。

而柏灵筠也清晰地接收到司马懿目光中的认可与倚重。她知道,自己在这场以生命为注的豪赌中,已经更进一步,将命运与这位深不可测的太傅,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书房窗纸上,映出两个对坐的剪影,靠得很近,正低声商议着什么。而在不远处的静心斋,只有一盏孤灯,伴着一位对着针线旧衣怔怔出神的老妇。

秋夜正长,太傅府内的暖寒,已是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