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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雨困苍龙(2 / 2)

“拿下!”司马懿根本不给他机会,厉声打断。

帐前武士应声而入,如狼似虎般将张静反剪双臂。张静挣扎着,嘶喊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恐惧。司马懿面无表情,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辕门外,刀光一闪。张静的人头落地,鲜血喷涌而出,混入泥泞的雨水中,迅速被冲刷、稀释,只留下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那无头的尸体被雨水无情地拍打着,很快变得僵硬。

消息像瘟疫一样传遍军营。所有的抱怨、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士兵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看着那具被拖走的尸体,眼中只剩下恐惧。他们不懂什么大势,但他们明白了,在这个泥水地狱里,唯一的生路,就是绝对服从那个帐中老人的意志。军营陷入了一种比雨水更冷的死寂。

司马昭跟着父亲走出大帐,亲眼看着那滩血水被冲淡。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苍白。他想起渡河前父亲亲手为小卒裹脚,想起分帛裁毡,那时他觉得父亲深沉而可敬。此刻,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看向父亲,司马懿却只是漠然地望着雨幕那边的襄平城墙,仿佛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父亲……”司马昭声音微颤。

司马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慈不掌兵。一人之命,与四万军心,孰重?”

襄平城头,公孙渊起初也是惴惴不安。但连日大雨,魏军营地的惨状清晰可见。他看到魏军士卒像落汤鸡一样在泥水里挣扎,看到他们营盘的混乱。渐渐地,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司马老贼,也有今天!”公孙渊在伪燕王宫的屋檐下,看着外面依旧滂沱的大雨,脸上露出了一个月来首次轻松的表情,“天佑我大燕!传令,城中兵马,可轮番出城,于高处放牧马匹,砍伐林木!”

很快,襄平城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队队士兵驱赶着瘦骨嶙峋的牛羊,到水势较浅的坡地吃草,更多的民夫和辅兵则冲出城门,疯狂砍伐着附近尚未被完全淹没的树木,以作燃料。起初他们还小心翼翼,但见魏军营地毫无动静,胆子便大了起来。甚至有人在城头上,对着魏军方向指指点点,发出阵阵哄笑。

“太尉!”夏侯霸浑身湿透,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再次闯入中军大帐,雨水顺着他浓密的虬髯往下淌,“贼子欺人太甚!竟敢在我军眼前樵牧!末将请令,率三千精骑出击,必斩其首,悬于辕门!”

司马懿示意帐内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司马昭。他看着怒气冲冲的夏侯霸,语气平静:“仲权,可知我为何不许?”

“末将不知!我只知士可杀不可辱!”夏侯霸梗着脖子。

司马懿走到帐壁悬挂的、已被湿气浸润得有些模糊的襄平地图前,手指虚点:“我军虽苦,然朝廷根基未动,粮秣虽迟必至。城中何如?”

他不等夏侯霸回答,自顾说道:“彼敢出城樵牧,正说明其城内粮草将尽,柴薪短缺!此乃困兽将亡之兆。我纵之,是助长其侥幸之心,使其不急于突围,亦不全力守备。待其粮尽援绝,人无战心,我则以逸待劳,一鼓可下。”他转过身,目光深邃,“今若出击,彼必龟缩死守,困兽犹斗,我军需填多少性命?时日又需拖延几许?此非纵敌,乃‘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夏侯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只是重重地喘着粗气。司马昭在一旁,却是心头剧震。他忽然明白了,父亲的冷酷与耐心,背后是算到骨子里的权衡和放眼全局的视野。他看到的是一时之辱,父亲看到的,是整个辽东的平定。

雨,又持续了十余日。襄平城内的景象,比魏军营寨更加凄惨。存粮耗尽,霉米掺着麸皮也成了抢手货,饿殍开始出现在街巷。疫病在拥挤、肮脏的城内疯狂传播。希望,如同城中最后一点干净的饮水,迅速枯竭。

终于,在一个雨势稍缓的黄昏,襄平城头缒下两人。他们是公孙渊的御史大夫王建和纶直将军柳甫。两人穿着勉强保持体面的官袍,却掩不住脸上的菜色和眼中的惶恐,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泥水,来到了魏军大营。

中军帐内,烛火通明。司马懿端坐主位,胡遵、牛金、夏侯霸等将领按剑分立两侧,甲胄虽旧,目光却如利刃。王建和柳甫被这肃杀之气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战战兢兢地呈上公孙渊的亲笔书信,言辞卑微,自称“误蹈迷途”,愿“面缚归罪”,只求“贷其性命”。

司马懿看都没看那帛书,直接掷于地上。他目光如冰,直视两个瑟瑟发抖的使者,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公孙渊僭号称尊,裂我疆土,罪一;虐杀百姓,荼毒辽东,罪二;屡抗王师,屠戮天使,罪三!三罪并罚,天地不容!”

他根本不给使者辩解的机会,直接断绝了所有幻想:“夫军事五大: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惟有降与死耳!汝主不肯自缚来降,此为决就死也,不须送任!”

王建、柳甫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就在武士要将他们拖出去时,司马懿再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帐:

“归告公孙渊,及城内从逆诸人:襄平破日,国贼必磔于市!从逆者,按律——皆斩,妻孥没官!此时不悟,更待何时?”

王建、柳甫像两摊烂泥被拖走了。帐内一片寂静,唯有帐外,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垂死呜咽。

司马懿站起身,走到帐口,掀开厚重的帐帘。带着湿气的冷风灌入,吹动他花白的鬓发。他望着远处在暮色和雨幕中轮廓模糊的襄平城,对紧跟过来的司马昭,用一种近乎呢喃,却又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水,快退了。”

“龙,也该出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