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知前军已败的王平、张嶷,直至二更天仍按原计划冲向魏营,却见营寨寂静,正自惊疑,身后炮响,火光冲天,已被魏军抄了后路。一场混战,蜀军折伤大半,王平、张嶷奋力拼杀,才得以突围。
祁山大寨内,诸葛亮听着各路败报,面色沉静,但轻摇羽扇的手已然僵在那里。此役折兵万余,吴班战死,锐气受挫。他沉默良久,终是轻叹一声。
“报丞相,费祎校尉自成都至,已在帐外。”
费祎风尘仆仆而入,带来了成都的补给与问候。诸葛亮屏退左右,只留费祎一人。
“文伟,你来得正好。”诸葛亮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吾有一书,需你亲往江东,面呈吴主。”
费祎肃然拱手:“祎万死不辞。”
诸葛亮修书一封,付与费祎。信中除陈述北伐大义与当前战局,更关键一句写道:“伏望陛下念同盟之谊,命将北征,共分中原。”
费祎持书,乘快马疾驰至建业。吴主孙权在恢弘的建业宫凌云台接见了他。
殿内熏香袅袅,孙权身着常服,坐于软榻之上,看似闲适,目光却锐利。他细细览毕诸葛亮的亲笔信,脸上露出笑意。
“好!孔明此书正合朕意!”孙权抚掌,“朕久欲兴兵,今得孔明书信,正当其时。”他当即慨然道:“即日朕便亲征,入居巢门,取魏之新城!再令陆逊、诸葛瑾出江夏、沔口取襄阳;孙韶、张承出广陵取淮阴!三路并进,合三十万,以应蜀汉之师!”
费祎闻言大喜,拜谢道:“若得陛下天兵呼应,则中原可图,汉室可兴矣!”
孙权心情愉悦,命内侍设宴。席间觥筹交错,孙权看似随意地问起蜀汉军中情况。
“文伟,孔明军前,如今倚重何人为先锋大将?”
费祎如实答道:“回陛下,前部先锋,乃魏延魏文长。军中政务,多赖长史杨仪杨威公统筹。”
听到这两个名字,孙权举杯的手微微一顿,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种闲适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玩味与凝重。他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费祎耳中:
“文伟啊,朕闻魏文长此人性如烈火,骁勇善战,确是一柄利刃。然其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士卒畏其威而不怀其德。至于杨威公,才干敏捷,处理公务井井有条,然其人心胸……呵呵,睚眦必报,器量狭小,不能容物。”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费祎,语气变得深沉:“此二人,一勇一狷,皆非国士之器。如今孔明在,尚能以威望压服,使之为用。若一朝……嗯,他日孔明不在了,以此二人之性情,必起纷争,祸生肘腋。此乃取乱之道也!孔明一世英明,岂能未见于此?”
费祎心中剧震,孙权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将他平日军中所见魏延之骄横、杨仪之刻薄尽数点破,甚至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陛下明鉴万里,洞若观火!臣……臣回营后,必当将陛下之言,转呈丞相。”
孙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举杯邀饮。
费祎带着孙权的承诺与那番石破天惊的评价,星夜兼程赶回祁山大营。他先将东吴即将三路出兵的好消息禀报,诸葛亮闻言,凝重的眉头稍稍舒展:“若孙权真能依约进兵,则司马懿首尾难顾,我军压力可减。”
随后,费祎压低了声音,将孙权在宴席间关于魏延、杨仪的那段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帐中烛火跳动了一下。诸葛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无奈,如同渭原上终年不散的雾气。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吴主……真聪明之主也。魏延、杨仪之事,亮非不知。”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营帐,望向不可知的未来:“惜魏延之勇,需其冲锋陷阵;赖杨仪之才,需其统筹粮秣。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岂能因瑕弃玉?此中轻重,亮自有分寸。”
费祎急切道:“丞相,纵有此虑,亦当早作区处,以防后患啊!”
诸葛亮收回目光,看向费祎,那眼神深邃如古井,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吾……自有法。”
他没有再说下去。帐外,渭水的流淌声隐隐传来,带着北地的寒意。这句“自有法”如同一个沉重的谜题,悬在了费祎的心头,也悬在了未来的蜀汉国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