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淮心知败局已定,再无恋战之心,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下,弃了战马,寻了一处崖壁较为缓坡之处,用绳索钩爪,狼狈不堪地攀援而上,饶是如此,身后箭矢仍不断呼啸而来,亲兵接连坠亡。
数日后,魏军行帐。看着跪伏在地、衣甲破碎的郭淮与包扎着伤口、面色惨白的徐质,司马懿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最终却化为一声长叹。他上前亲手扶起二人:“此非战之罪,是孔明算我在先。二位将军辛苦了,且下去好生休养。”
他回到案前,沉默良久。帐内众将皆屏息凝神,败绩的消息像一块寒冰,压在每个人心头。张合与戴陵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突然,司马懿眼中再次燃起一丝不甘的火焰。“诸葛亮主力既现于陇西古道,其祁山大营,即便不空,守备必然减弱!”他猛地看向张合与戴陵,这是他能动用的最锋利的矛,“隽乂,戴陵!”
“末将在!”
“予你二人各一万精兵,今夜三更起身,绕行山僻小路,直插蜀军营寨之后!待明日午时,听我中军号炮为令,从后猛攻其寨!我自率大军在前接应,内外夹击,必可一举踏平蜀营!”
张合、戴陵凛然领命而去。当夜,二人引军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司马懿再次失算。诸葛亮对这位老对手的心思揣摩得淋漓尽致。蜀营看似如常,实则外松内紧。当张合、戴陵好不容易摸到蜀营背后,见寨栅稀疏,灯火寥落,心中正喜,忽听得一声锣响,霎时间火把齐明,照得夜空如同白昼!数百辆装满柴草、泼了火油的车辆被推出,横断去路,火箭如飞蝗般射来,瞬间燃起一道火墙。伏兵四出,箭矢滚木如雨而下,将二人并一万精兵团团围困。
祁山之上,诸葛亮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现,声音透过夜空传来:“张合、戴陵!司马懿料吾远征未归,故使汝等来劫寨,今已再中吾计!汝二人乃无名下将,吾不杀害,可下马早降!”
张合暴怒,指山大骂:“诸葛村夫,侵吾大国境界,如何敢发此言!吾若捉住汝时,定要碎尸万段!”纵马挺枪,欲要冲山,却被乱箭射回,座下战马亦被射倒。他狂吼连连,徒步舞动长枪,竟在万军之中浴血冲突,杀出一条血路,透围而出。回望不见戴陵,又怒吼一声,翻身杀入重围,寻见已受箭伤、被困核心的戴陵,将其护在身后,再次血战突围,枪下连挑十余名蜀军裨将,魏军皆惊惧不敢过份逼近。
山上,诸葛亮默默注视着那道在火海乱军中冲突往来、如癫似狂的悍勇身影,对身旁的姜维叹道:“昔年翼德鏖战张合,人皆称勇。今日观之,其勇犹烈,真万人敌也。此人不除,他日必为蜀中大患。”语气中,赞叹与冰冷的杀机并存。
天色微明,张合带着浑身浴血、几近虚脱的戴陵,踉跄回营。司马懿看着眼前惨状,最后一丝侥幸与锐气彻底熄灭。他闭目良久,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传令各军,”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帐内外,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即日起,各营深沟高垒,严加守备。无吾亲令,妄言出战者——军法从事,立斩不赦!”
此令一下,祁山前线,魏军的战略彻底转入铁壁般的坚守。
而在蜀军大营,诸葛亮虽连胜两阵,取地折兵,脸上却无多少喜色。他独坐帐中,看着杨仪呈上的粮草消耗簿册,眉头微蹙。
“丞相,连番调兵征战,军中存粮,已不足一月之用。”杨仪低声提醒,语气带着忧虑。
诸葛亮的目光投向帐外,秋风掠过渭水,带来远方陇上山野间,那即将成熟、却尚无法即刻获取的麦香。更大的考验,已悄然迫近。
这一日,孔明正在帐中与杨仪、姜维核算军粮用度,忽闻营门守将来报:“天子遣侍中郭攸之赍诏已至辕门!”
孔明闻言,即刻率领帐内文武,整肃衣冠,出营恭迎使者。中军大帐内,香案早已设好。郭攸之面南而立,展开诏书,朗声宣读。诏文先是深切肯定了诸葛亮自复出以来所立的赫赫功勋:
“…前番陈仓大捷,摧敌锐气;今岁爱征,郭淮遁走;降集氏、羌,复兴二郡…”
诏书中详细列举了攻克陈仓、击退郭淮、收服羌氐、收复武都阴平等一系列功绩。随即,诏书笔锋一转,切入正题:
“…卿夙兴夜寐,为国劬劳,功勋灼然,内外咸瞻。昔虽引咎自贬,然时过境迁,岂可久抑元勋,虚损国体?着即还复位,总领军国,以孚众望,勿复固辞!”
郭攸之宣诏完毕,满面笑容地将诏书递上。不料孔明却后退半步,躬身辞谢道:“攸之先生,亮受先帝托孤之重,本应克尽全功。今虽小有微功,然中原未复,国贼未枭,亮安敢坦然复位?”
郭攸之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恳切劝道:“相父!此诏乃陛下与蒋琬、陈震等众臣一致之意。三军将士浴血奋战,方有此胜,正需朝廷明示嘉奖,以激励士气。您复归原位,正是对全军最大的肯定!此乃国事,万望相父以大局为重!”
一旁的杨仪、姜维等人也纷纷出声劝谏。
孔明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期盼的眼神,沉吟良久,终于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过顶,郑重地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诏书。
“臣诸葛亮……领旨谢恩。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送别郭攸之,帐中众将纷纷上前道贺。然而,当众人散去,诸葛亮独坐案前,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觉肩头担子更沉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