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温县,司马懿,字仲达。评:聪亮明允,刚断英特”。
那八个字的评语,像八根冰冷的钢针,刺入他的眼中。这绝非寻常的赞誉,而是极高的、甚至带有某种危险性的评价,出自曹操核心幕僚的手笔。在这份显然是司空府内部流通的预备征辟名单上,他的名字不仅赫然在列,而且评语如此扎眼。
更令人心惊的是,名单上还有几位河内乃至弘农、河东的知名士子。这绝非对某一位名士的偶然礼聘,而是一次系统性的、大规模的政治筛淘与揽才行动。曹操的目的昭然若揭:他要彻底整肃、消化北方士族的力量,将一切潜在的人才与威胁,尽数纳入曹氏集团的轨道,顺者昌,逆者亡。
所有的预判,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最冷酷的证实。而且,这进程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咄咄逼人,几乎不给人留下喘息犹豫的空间。
书房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细响,衬得这寂静愈发令人窒息。父子二人再次抬头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沉重如铁的“果然如此”,以及那一丝在巨大压力骤然降临下,反而被激发出的、冰冷的庆幸——庆幸他们早已窥见先机,庆幸他们提前做出了那个艰难而正确的决断。
“太快了…”司马防的声音干涩,“这份名单既已传出,正式的辟书恐怕已在路上,甚至不日即达。一旦文书抵达,府门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届时再想有所动作,难如登天。每一步,都将记录在案。”
司马懿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彻骨,却像一剂良药,让他因震惊而略微翻腾的心绪瞬间平复,大脑变得异常清醒、冷静。他伸出手指,在那份名单上自己的名字处重重一按。
“时不我待。”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今夜便做最后打点,核查路线、通关文牒、行装车马,务必万全。明日寅时三刻,天色未明之际,我便出发。”
这不是商议,而是陈述。那个平日里沉默好学的青年已然消失,此刻站在司马防面前的,是一个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准备为家族命运孤身闯入惊涛骇浪的决策者。
司马防凝视着次子,这个自幼便心思深沉、异于常人的儿子,此刻眼中燃烧着一种令他既感欣慰又隐隐不安的冷静火焰。那火焰深处,是足以焚毁一切障碍、也包括焚毁自身的决绝。他想起“狼顾”的传闻,想起他远超年龄的洞察与冷酷,心中百感交集。最终,他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化为一声长叹,和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他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司马懿面前,伸出宽厚而略显冰凉的手,重重地按在儿子的肩上。那手掌的力量,仿佛要将司马家的百年基业与未来气运,一并传递过去。
“家中一切,自有为父。”司马防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此去…前路艰险,非止于盗匪流寇。人心鬼蜮,更胜刀兵。你…务必慎之又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见所闻,皆需印证;所思所决,皆关存亡。”
他没有再说更多嘱托言语,所有的担忧、期望、家族的重量,都浓缩在这简短的交代和那只沉稳的手掌之中。
司马懿挺直脊背,承受着肩上的重量,躬身,向父亲行了一个极其郑重的礼。
“父亲教诲,儿铭记于心。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