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记:之一字,乃天下至利亦至害之物。利可载舟,覆舟亦易;害可焚身,亦可诛族!”
司马防踱步至司马懿面前,俯视着这个令他心生敬畏的儿子:“商鞅变法强秦,终遭车裂;韩信助汉得天下,难免未央之祸;霍光辅政二十载,死后族灭。此皆善用权而不知慎权者。”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权术可用,然需以智慧驾驭,以德行约束。过露锋芒,必招猜忌;沉迷权术,必失本心。纵有经天纬地之才,若不能慎权,终将反噬其身。”
司马防的手重重按在司马懿肩上:“仲达,你非常人,他日必非池中之物。然正因如此,更当时时自省,谨记二字。此非为你一人之安危,更为司马氏全族之存亡。”
“父亲教诲,儿子铭刻于心。”司马懿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必当时时自省,不敢或忘。”
司马防凝视他良久,似乎想从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最终,他长叹一声,挥了挥手:“去吧。好自为之。”
“儿子告退。”司马懿依礼再拜,缓缓退出书房。
廊下晚风拂面,带来一丝凉意。司马懿的步伐依旧沉稳,直到转过回廊,确认四周无人,方才停下脚步,微微闭上了眼睛。
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字字千钧。
“光大司马氏门楣”——这是期许,也是重担。
“权乃天下至利亦至害之物”——这是教诲,也是警告。
他想起那日山谷中自己的冷静果决,想起流寇鲜血飞溅时的面不改色,想起那个让弟弟恐惧的“狼顾”之相。这一切在父亲眼中,既是可造之材的证明,也是需要警惕的征兆。
司马懿缓缓睁开眼,望向天际。暮色苍茫,乌云翻涌,一只孤雁正艰难地向南飞去。这景象正如这动荡的时局,危机四伏,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
父亲说得对,乱世已至,汉室倾颓。但这不正是英雄辈出之时吗?
他想起曹操“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狠决,想起袁绍四世三公的显赫,想起刘备织席贩履却心怀天下的志向...这天下,终究是要变了。
而司马家,岂能永远偏安河内?
“权乃至利至害之物...”司马懿轻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慎权?自然要慎。但更要善用。
父亲教他慎权,是怕他重蹈商鞅、韩信的覆辙。但他司马懿,又岂会是第二个商鞅、第二个韩信?
他要做的,是能够真正驾驭权力、而不被权力所伤的人。是要在这乱世中,不仅保全司马家,更要让司马家站上权力之巅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火燎原,再难遏制。
廊下风声呜咽,仿佛在回应他内心的波涛汹涌。司马懿最后望了一眼父亲书房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教诲已领,前路已明。
他整了整衣冠,迈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但每一步,都比来时更加坚定。
少年的时光于此落幕,乱世的征途自此开启。
司马仲达,即将踏入那汹涌澎湃的时代洪流。而他所携带的,不仅是司马氏的期望,更有对权力本质的深刻认知,以及一颗早已不甘平凡的心。
夜色渐浓,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唯有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明明灭灭,如同这乱世中闪烁不定的人心,也如同未来那条充满荣耀与危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