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辞那句“来凤阳王府，我教你”，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御花园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所有的丝竹管弦都停了，所有的谈笑风生都戛然而止。
成百上千道目光，或惊愕，或鄙夷，或幸灾乐祸，尽数聚焦在园林角落那两人身上。
一个，是大燕王朝权势最盛的女王爷，刚刚以雷霆之势搅动了整个京城。
另一个，是教坊司里身份低微的乐师，纵有才名，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伶人。
这两人，本该是云泥之别，此刻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对峙着。
花月眠的脸，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那是一种血色尽失的透明。楚凤辞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层层包裹的自尊与骄傲，将他内心最隐秘的挣扎与痛苦，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是羞辱吗？
是的。当着满园权贵的面，将他引以为傲的琴技贬得一文不值，这无疑是最大的羞辱。
可……为何在这极致的羞辱之下，他心底深处，竟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战栗与渴望？
因为她懂。
那些王公贵族，那些附庸风雅的夫人公子，他们夸赞他，追捧他，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件会发出悦耳声响的摆设。从未有人，能像眼前这个女人一样，只用一曲的时间，就洞穿了他音乐的“形”与“神”，看透了他灵魂深处的“有骨无魂”。
这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惧，也是一种寻觅到知音的……狂喜。
“凤辞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主位上，皇太女终于回过神来，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语气里带着一丝强行维持的雍容，“花乐师乃我宫中教坊司的首席，他的琴技，连母皇都赞不……。”
“赞不绝口？”楚凤辞甚至没有回头，便打断了她的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皇姐，一件蒙尘的璞玉，就算被夸赞一千遍，它也依旧蒙着尘。真正的珍宝，需要的是打磨，而不是廉价的赞美。”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让皇太女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这已经不是在评价一个乐师了，这是在赤裸裸地打她的脸，打整个皇室的脸！
你皇室有眼无珠，不识珍宝，任由明珠蒙尘。现在，我楚凤辞要了！
“凤阳王！”皇太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几分厉色，“你未免太过放肆！一个乐师而已，你……”
“一个乐师？”楚凤辞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上皇太女的怒火。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退缩与畏惧，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在皇太女殿下眼里，他只是一个乐师。在我眼里，他是无价之宝。”楚凤辞的视线，重新落回花月眠身上，那种专注，让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成了虚无的背景。
她没有再理会气得发抖的皇太女，而是对着花月眠，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凤阳王府，缺的不是一个弹奏宴飨之乐的伶人。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用音律撼动人心，能用七弦沟通天地的……同道者。”
同道者！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花月眠混沌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她把自己视作“同道者”？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赏玩的宠物，或是一件可以装点门面的工具？
“你的‘七窍玲珑心’，天生便能与万物共鸣。留在宫里，为一群不懂你的人弹奏《秋水寂》，不过是明珠暗投，对牛弹琴。”
楚凤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惊雷，在花月眠耳边炸响。
七窍玲珑心！她竟然知道！
这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的体质，为何她会知道？！
花月眠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楚凤辞的眼神，已经从震惊，变成了惊骇。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究竟知道多少？
“我给你两个选择。”楚凤辞伸出两根手指，语调平稳得像是在谈一笔生意。
“一，留在这里，继续做你备受赞誉的宫廷首席，享受着那些虚伪的追捧，然后让你的音乐和你的心，一起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慢慢腐烂，变成一潭真正的死水。”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
“二，跟我走。来凤阳王府。我给你一座独立的庭院，给你收录天下奇谱的藏书阁，给你最自由的创作空间。你不再是取悦任何人的乐师，你就是你，花月眠。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为你自己，也为我，奏出这世间最真实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