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缘法,强求不得。”柳茹之最终淡淡道,语气恢复了平素的清冷,“我等此行,平安返回宗门方为要务。”
夜色渐浓,星河垂野。远处落叶村的方向,最后几点灯火也相继熄灭,彻底融入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唯有眼前篝火的噼啪声,和同伴均匀的呼吸,带来些许真实的暖意。
又这般连续飞行了三日。
这一日,正当他们飞越一条水面开阔、奔流湍急的大江时,天象骤变。前一刻还是碧空如洗,下一刻,天际便有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凛冽刺骨的寒风卷着冰冷的雨滴,铺天盖地般砸落,气温急剧下降。
“是罡风寒雨!速速降落!”柳茹之经验老道,立刻认出这是高空飞行时偶遇的凶险天象。此雨蕴含一丝九天罡风之气,绝非寻常雨水,能不断侵蚀修士护体灵光,炼气期修士若长时间暴露其中,于根基有损。
三人急忙压下遁光,落向下方雾气弥漫的江岸。江岸旁生着一大片茂密的红杉林,树木高大异常,枝叶层层叠叠,虽不能完全挡住风雨,倒也能暂避其锋。
林中已有先到者。只见一株需数人合抱的古老红杉下,撑起了一个简单的避雨阵法,散发着朦胧的土黄色光晕,将方圆数丈之地笼罩在内,风雨不侵。
阵内,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面容清癯的老道士正盘膝而坐,神态安然。他身旁放着一个半旧的药篓,里面装着些新采的、还带着湿泥的药材。老道士修为在炼气八层左右,气息平和自然,并无凌厉之感。
见洛灿三人带着一只灵兽落下,老道士睁开双眼,非但没有警惕,反而面露和善之色,打了个道门稽首,“无量天尊。三位道友亦是受阻于这罡风寒雨?荒野相遇便是有缘,若不嫌弃贫道这阵法简陋,可入内暂避,虽不甚宽敞,亦可遮风挡雨。”
柳茹之神识微动,察觉对方气息纯正,言语诚恳,兼之此地确实是附近最佳的避雨之处,便也还了一礼,“道长客气了,那我等便叨扰片刻。”
三人带着银璃走入阵中。阵法光幕微漾,将外界的凄风冷雨彻底隔绝,顿时一股暖意包裹周身。
“贫道玄素子,在前方七百里外清水观修行,今日入山采药,不料遇上这骤雨天气。”老道士自报家门,语气温润。
“原来是玄素道长,幸会。我等是远游修士,欲往东北方向游历。”柳茹之并未透露宗门来历,只以游历含糊带过。
双方互通姓名后,便在这风雨声中闲聊起来。玄素子性情随和,见识亦不算浅陋,谈及附近山川风物、药材习性,乃至一些流传的轶闻趣事,皆能娓娓道来,倒也不觉沉闷。
话题不知怎的,便转到了如今的世道。玄素子抚着颌下清须,轻叹一声,“说起来,这世道是愈发让人看不明白了,人心也似乎比以往更浮躁了些。”
他望了一眼阵法光幕外依旧滂沱的雨势,继续说道,“便如贫道那清水观,本是个传承了几代的小观,香火向来稀薄,平日里也就为附近几个凡人村落看看风水,治些寻常病症,勉强维系道统不绝。观里原本还有两个略具资质的杂役弟子,虽非良材美玉,贫道却也指望他们能将观里那点微末传承接续下去。可谁知……前些时日,两人竟一同来向贫道辞行。”
老道士脸上并无多少怨愤之色,唯有深深的无奈与落寞,“他们说,不愿一辈子困守在这穷乡僻壤,想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见识一番,搏一个前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乃常情。贫道虽心有不舍,却也无力阻拦,只能由他们去了。只是如此一来,观里越发冷清,许多洒扫、采买的俗务,都需贫道亲力亲为,修行时日便少了许多。”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听闻这方圆千里之内,似清水观这般情形的小门小派、修仙家族,不在少数。根基动摇,传承堪忧啊。那些离去的年轻人,大多音讯渐稀,也不知在外是风光了,还是……唉,这心里头,总归是悬着的。”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渐渐稀疏,最终停歇。厚重的云层裂开缝隙,一抹残阳的金辉挣扎着透出,将湿漉漉的红杉林染上一片温暖的橘红,林间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
柳茹之起身,向玄素子拱手告辞,“多谢道长借地避雨,我等还需赶路,就此别过。”
玄素子亦起身,打了个稽首还礼,“三位道友一路顺风。”
离开红杉林,三人再次驭器升空。洛灿于飞行中回头望去,只见那老道士孤独的身影仍立在林边,默默目送他们远去,良久,才背起那只半满的药篓,步履略显蹒跚地,向着与三人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苍茫的暮色山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