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夏璇受伤的手臂上,那厚厚的布巾下,掩盖着为了救他而留下的伤口。她是贵族!是金枝玉叶!是这大夏王朝最尊贵的血脉之一!
而他洛灿,是什么?一个父母双亡、妹妹失踪的孤儿,一个在边军断臂的残卒,一个在百工坊挣扎求存还被柳七陷害的弃子!
她为什么?凭什么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滔天的感激如同岩浆般在胸中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但紧随其后的,是深不见底、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压垮的沉重亏欠!这份恩情太重了!重到他不知该如何偿还,重到他感到惶恐不安,甚至……有些无地自容!
“陈老大恩…洛灿…永世不忘!”他看向陈老,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这救命之恩,再造之情,言语已是苍白。
他的目光转向夏弘,充满了感激,也带着对其失血的深深愧疚,“夏兄…寒渊之行…多谢…” 感谢其冒险,感谢其守护。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落在夏璇苍白却带着一丝欣慰的侧脸上。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翻腾着感激、愧疚、困惑、无措……最终只化作一句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几乎不成语调的低语。
“夏师妹…你…何苦如此…此恩…太重…” 太重了!重到他承受不起!重到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尊贵却为他流血的大小姐!
夏璇抬起头,迎上洛灿那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目光,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那份毫不掩饰的沉重的亏欠感让她有些慌乱。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洛师兄不必如此…你…活着就好。”
感受到洛灿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疑惑、震惊和巨大的心理负担,夏弘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一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尊贵气息,自然而然地从他挺拔的身姿中流露出来,即使他脸色依旧苍白。
“洛兄,”夏弘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事已至此,有些事,不能再瞒你了。”
洛灿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
“我名夏弘,乃大夏王朝当朝皇帝陛下第二子,敕封‘弘王’。” 夏弘的声音清晰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洛灿的心上!十九岁的皇子!
他的目光转向夏璇,“这是舍妹,大夏王朝十一公主,夏璇。” 十七岁的公主!
轰隆!
尽管之前从他们的气度、陈老的恭敬、以及那“皇血”二字中,洛灿心中早已有所猜测,但当真相被如此直白、如此尊贵地宣之于口时,那巨大的冲击力依旧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他的脑海之中!
皇子!公主!真正的天潢贵胄!云端之上的人物!
他瞬间明白了“皇血”的来源,但也陷入了更深的、如同泥沼般的迷茫和难以置信!为什么?堂堂皇子公主,万金之躯,为何要为了他这样一个卑微如尘、挣扎求存的小人物,做到如此地步?深入险地?割腕饲藤?暴露身份?
这份恩情背后的原因,让他感到的不是荣幸,而是巨大的惶恐和无所适从!身份的鸿沟如同天堑,骤然横亘在他与眼前两人之间。他几乎是本能地挣扎着想撑起身体行礼,这是刻在边军骨子里的对皇权的敬畏。
“洛兄不必!”夏弘和陈老几乎同时出手,稳稳地按住了他虚弱的肩膀。夏弘的眼神锐利而坦诚,“救你,原因有二!”
“其一,”夏弘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凝重,扫过洛灿胸口的玉佩和那暗红的右臂,“你身上所牵扯的蚀藤之谜,与你胸前的玉佩,其根源,恐怕与我大夏皇室有着极深、甚至可能关乎社稷安危的渊源!蚀藤失控,非你一人之祸,若其彻底爆发,后果不堪设想!于公于私,我们都绝不能坐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决断,“其二,洛兄你于边境从军五载,戍边卫国,屡立战功,此乃为国尽忠!你意志之坚,心性之韧,世所罕见!只要不死,他日成就,必非凡俗!我夏弘,敬重你这样的人!值得一救!值得一交!”
夏弘的话,条理清晰,将个人恩义、国家责任以及对洛灿个人能力的认可融为一体,既解释了动机,又巧妙地试图减轻洛灿那巨大的心理负担。恩情是事实,但并非施舍,而是基于原则和价值的判断。
夏璇也在一旁,声音轻柔却坚定地补充道,“洛师兄是好人,不该被邪物吞噬。”
洛灿躺在那里,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被身份差距带来的隔阂和那份沉甸甸的、不知如何回报的恩情所冲淡。他看着夏璇真诚的眼睛,看着夏弘坦荡的神情,看着陈老疲惫却关切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所有的情绪,只能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叹息。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试图挣扎或表达。
胸口的玉佩传来温润的触感,右臂蚀藤的冰冷蛰伏感也清晰无比。前路迷茫,恩情如山,而他,只是一个连动一下都困难的废人……
窗外的天色,在无声的沉重中,渐渐暗沉下来。静苑的夜,似乎格外的漫长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