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藤心也还在!
枯骨叟……必须立刻找到枯骨叟!
强烈的意念支撑着洛灿。他强忍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仿佛要将身体撕裂的剧痛,拖着完全麻木、不断传来钻心刺痛的左腿,以及沉重得如同不是自己的右臂,扶着冰冷粗糙的石壁,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朝着记忆中枯骨叟那间位于风口、最为廉价也最为偏僻的石屋挪去。
这段并不算遥远的距离,此刻却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当他终于挪到那扇熟悉的、由冰冷铁条焊死的门前时,几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石屋内死寂无声,只有风口处传来的、如同冤魂呜咽般的风声,永恒地回荡着。
洛灿抬起沉重得如同山岳的右手,用尽最后的力量,重重地拍打在冰冷的铁条门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响声。
“谁?!”门内立刻传来了枯骨叟那特有的、沙哑、冰冷、如同砂纸摩擦岩石般、带着浓浓不耐与警惕的呵斥声。
“是……我……”洛灿的声音嘶哑干涩得可怕,几乎难以辨清,“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铁门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连那呜咽的风声都停滞了一瞬。
几息之后,在洛灿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时。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扇冰冷的铁条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了一条缝隙!
枯骨叟那张枯槁得如同风干橘皮、眼窝深陷的脸,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他那双浑浊不堪、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在看清门外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气息奄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却唯独那只右手死死攥着一根散发着深邃墨黑幽光藤心的洛灿时,猛地爆发出两道骇人的精光!
他那只枯瘦得如同鹰爪、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手,快如闪电般从门缝里探出,一把死死攥住了洛灿手中那根墨玉藤心,粗暴地将其夺了过去!
藤心入手,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但同时,一股磅礴精纯、蕴含着惊人生命精元的波动,也清晰地传递到他干涸的心神之中!那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墨黑色泽,那完美的尺许长度,那温润如玉却又坚逾精铁的质地……
“墨玉精髓……真的是……完美的墨玉精髓!”枯骨叟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枯槁的手指如同抚摸情人肌肤般,贪婪而痴迷地摩挲着藤心冰冷的表面,浑浊的眼珠里此刻只剩下这墨黑的瑰宝,至于门外那个为了它几乎付出生命代价、此刻已濒临死亡的“债主”,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检查着藤心,确认其品相完美无瑕,没有任何瑕疵。良久,他才像是突然从极致的狂喜中惊醒,猛地抬起头,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快速扫过洛灿凄惨无比的状态。
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看待一件已经完成了使命、即将被丢弃的破损工具般的冷漠与嫌恶,在他眼底最深处一闪而逝。
“哼!”枯骨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冷哼,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卸磨杀驴般的理所当然,“品相尚可,算你这条贱命还有点用处!此物,便抵了你那主债!但之前的药费、还有老夫出手保住你这条烂命的耗费…零碎加起来,共计八百贡献点!一月之内,必须给老夫凑齐还上!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阴冷刺骨、如同毒蛇信子般的杀意,已然如同实质的寒风,狠狠刮过洛灿千疮百孔的身体。说完,他不再看洛灿哪怕一眼,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将那只墨玉藤心紧紧攥在怀里,佝偻的身影迅速隐没回石屋深沉的黑暗中。
“砰!”
一声沉重而决绝的巨响,冰冷的铁条门被重重关上
洛灿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壁,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交易完成了。至少……暂时不会因为枯骨叟的追债而立刻死去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道堤坝的崩溃,巨大的疲惫和体内一直被意志力强行压制的剧毒,如同脱缰的野马,轰然爆发开来,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
冰冷的石屋内,仿佛与外界彻底隔绝,只有风口的呜咽声如同永恒的伴奏,低回不休。
枯骨叟佝偻的身影,在石屋中央那唯一一块幽暗磷石的光芒映照下,被拉扯得扭曲变形,显得更加瘦小诡秘,然而他身上散发出的,却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偏执的专注与狂热。他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此刻正以一种与其苍老外表截然不符的、惊人的稳定与灵巧,在石屋中央一个临时架起的、粗糙简陋的石台上,进行着某种隐秘而关键的仪式。
石台上,几样物品被小心翼翼地摆放着。
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非金非玉、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如同呼吸般微微开合的细密孔窍的奇异石块——阴髓石。
几片干枯蜷曲、颜色暗紫、散发着浓烈腐朽与死寂气息的叶片——蚀骨藤的伴生腐叶。
一小撮闪烁着点点微弱银芒、如同将夜空星辰碾碎而成的黑色细沙——地脉星尘。
以及最后,也是所有准备的核心——那根尺许长、散发着深邃墨黑幽光、内蕴磅礴精元的“墨玉精髓”!
枯骨叟浑浊的双眼里,燃烧着两团名为执念的熊熊火焰。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根墨玉精髓置于石台最中央,然后,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虔诚和谨慎,依次将研磨好的阴髓石粉末、腐叶灰烬、以及那闪烁着星芒的地脉星尘……按照他怀中那块贴身收藏了二十年、字迹早已模糊不清、边缘残破的古旧石片上记载的、晦涩而古老的顺序与比例,一层层、均匀地覆盖、调和在那墨黑的藤心表面。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精准,每一次药粉的落下,干瘪的嘴唇都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吟诵着某种失传已久的、古老而神秘的音节。
石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专注而变得粘稠凝固,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极致腐朽、精纯生机、地脉阴寒与微弱灼热的复杂气息,开始悄然弥漫、交融。
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
自从当年在药王谷外围那片被时光遗忘的遗迹废墟中,从一具早已风化得只剩骨架的尸骸旁,意外发现那本残缺的《春雨决》以及这块记载着“取火引练火种蕴火气——成”的诡异石片开始,他这残生所有的意义,便都系于这虚无缥缈、却又让他甘之如饴的“仙缘”之上!
从一个在寒渊狱底层挣扎、只求用蹩脚医术多换几日残喘的老药师,变成了一个不惜一切、疯狂追寻那镜花水月般长生之路的偏执狂徒。
寒渊狱这鬼地方,煞气无孔不入,如同慢性毒药,长久滞留此地,只会不断侵蚀生机,折损本就有限的阳寿。他原本,或许还有二三十年可活。
可在这十几年来,为了凑齐石片上所载的这些匪夷所思的材料,他一次次深入那些连煞兽都不愿踏足的绝地、险境,沾染各种诡异剧毒,不断损耗自身生命本源……到如今,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寿元,恐怕已不足五年!
时间……真的不多了!
枯骨叟枯槁的手指,因为内心翻涌的激动与即将到来的最终时刻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石台上,那被数种稀世奇珍调和包裹后,所有异象渐渐内敛、所有气息仿佛都被锁入那墨黑核心的“蚀髓散”雏形。
成了!所有前置的材料,终于在他耗尽心血乃至寿元的情况下,齐聚于此!这传说中能够作为“火引”、点燃那缕超凡脱俗之机的“蚀髓散”,终于在他手中,显现出了完成的形态!
他小心翼翼,如同对待初生婴儿般,将这团混合着墨黑藤心、闪烁着诡异而调和光泽的“蚀髓散”,轻轻放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由百年寒玉精心雕琢而成的封印符文的玉盒之中。玉盒盖上的瞬间,一股极致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将盒内那团“蚀髓散”所有躁动不安的能量与气息,彻底封镇、凝固。
枯骨叟紧紧地将这冰冷的寒玉盒抱在怀里,枯瘦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浑浊的老眼中,竟在此刻,隐隐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水光。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无息地打开了石屋的铁门,没有惊动门外昏迷的洛灿,也没有再看这生活了数十年的石屋最后一眼。
他沿着一条只有他自己知晓的、蜿蜒通向寒渊狱更深处、更灼热、更靠近那地脉毒火与熔岩区域的隐秘路径,抱着那冰冷的玉盒,义无反顾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片死亡与机遇并存的炽热之地。
这一天,他等待了二十年,耗尽了他所有。
这一天,是他以残存的生命和灵魂,进行的最后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