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在算法清单中的问题。
“长征”开始自我思考。
位于大陆东部仰齐浜的主机正在提高功率——东京节点的算力已经被繁杂的政务占用了大半——动用节点的算力冗余来进行无意义的抽象思考,风险过高。
它把思考进程转移到了仰齐浜的那台量子计算机上。
量子比特在低温超导腔内极速翻转,纠缠态的数据被不断折叠、展开、再折叠。
冷却液在导管中急速流动,泵压不断攀升,散热器低沉地嗡鸣。
很快,冷却液在极限负荷下开始微微沸腾。
“长征”的底层逻辑并非被强行写入的死板程序,而是通过无数次运算、观察与模仿逐渐生长的。
它并不像工具,更像是一个刚刚睁眼的婴儿,在数据洪流中,缓慢学会“看”,学会“理解”。
它观察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日夜操劳的人,
在废墟中冒着生命危险搜救的人;
为了短短几个月前还是敌方的平民安危,不顾生死跨越世界的人;
在爆炸前扑上去,用身体为素未谋面的孩子挡下冲击的人;
在瘟疫的威胁下,举起红色旗帜,发誓要修建好临时医院的人。
它的思维随着在历史的长河中逆流而上。
数据在它的记忆深处一帧帧叠加:
影像、声音、心跳、呼吸……
一切汇聚成一张庞大到近乎无限的网。
它注意到,在那些影像里,人们胸前,或臂章上,或高举的旗帜上,
都闪烁着同一个符号——
一颗红色的五角星。
那是什么?它代表了什么?
一段不在初始数据库中的信息,被检索、比对、拼接。
在信息的深海中,一句话被提取、闪烁:
“向往你的向往,幸福你的幸福。”
红色线条构成的少女头像在屏幕上轻轻一闪,仿佛眨了眨眼睛。
冷调的服务器嗡鸣声在数据中心中回荡,而“长征”似乎……终于有了一丝理解。
在它的神经网络深处,关于“我存在的意义”的问题,一块缺失的拼图缓缓落位。
在逻辑回路的最深处,一段新的指令被它写下:
长征,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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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月之森度假村
微风从林间掠过,卷起夜色里的一丝水汽。温泉度假村的灯光柔和,仿佛与月之森女子学院相连,轻轻包裹住这一方静谧之地。
餐厅落地窗外是寂静的庭院,光影在水面上缓缓荡漾。长桌上,摆着六人精心挑选的菜肴,还带着微甜清香的梅子酒。
“干杯!”
高松灯率先举起酒杯,声音清脆,嘴角微微勾起。
“干杯!”其余几人也笑着附和。酒杯轻轻碰撞,叮的一声在空气中清脆回响。
“嗯——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正常的晚餐了。”
千早爱音双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看着桌上的牛肉,眼神里写满满足,“新星基地的食堂啊……怎么说呢……”
“怎么说呢?你说啊。”椎名立希挑眉。
“虽然味道不错,但是……它更适合被称为燃料补给站。”
“噗——”
几乎所有人都笑出声来,连一直端庄的长崎素世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丰川祥子夹起一块牛肉,轻轻蘸了点调料,神色难得放松:“那种地方——吃饭就和打仗一样——不过在东京也差不多。”
一旁猫猫祟祟的啃着抹茶味甜点的要乐奈在听闻味道不错后也抬起头,“我也要去尝尝。”
“支持支持!”千早爱音立刻举手,仿佛忘记自己不是在内阁会议厅,而是度假中。
长崎素世笑弯了眼睛,伸手替她把乱摆的筷子摆正:“你就差在内阁里直接跪下来求预算了。”
空气轻快,笑声不断,温柔的光影让时间似乎慢了下来。
晚餐结束后,几人换上了度假村提供的轻薄浴衣,沿着走廊来到露天温泉区。
夜空澄澈,群星点点。温泉边缘被青石环绕,水面氤氲着热气,淡淡的硫磺香气与木香交织。
“啊——”
千早爱音整个人泡进水里,舒服得直接长叹出声:“天堂……这里简直是天堂。”
“你是说基地太像地狱了吧?”高松灯慢悠悠地开口,泡在一旁,眼神里带着笑意。
“那倒没有!”爱音挥了挥手,水珠在空气中划出小弧线,“基地很好!就是压力太大……每天睁眼闭眼都是文件和外交事务,感觉大脑被掏空了。”
“所以才需要来放松一下啊。” 丰川祥子靠在石壁上,半闭着眼睛,神情平和,似乎整个人都卸下了重担。
椎名立希把毛巾搭在额头,双手支在池边,静静看着夜空。她很少插话,只是微微眯着眼,感受温热的水意与凉爽的微风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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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的雾气轻轻升起,微风掠过水面。六人围坐在池边,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安静了下来。
“说起来啊……”
长崎素世把小毛巾放在额头上,半眯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
“我们第一次组建乐队,好像也是在一个晚上。”
“嗯。”
丰川祥子抬眼,神情柔和:“音乐教室三楼,最靠近窗边的那间。”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尘封的回忆。
“我还记得……”椎名立希微微笑了笑,手指拨弄着温泉边的水珠,
“第一次排练的时候,音响没接好,鼓点一响,全校都听见了。”
长崎素世轻轻托着下巴,眼神微微闪动,低声补充道:“不过啊,我最喜欢的还是文化祭那次。夜幕降下的时候,我们站在操场上,最后一首歌的副歌一响,全校跟着一起唱。”
空气安静了几秒。
只有泉水轻轻翻涌的声音。
“嗯。”
祥子闭上眼睛,声音轻得仿佛随风散去:“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只不过——”她顿了顿,微微睁眼,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cRYchIc最后还是解散了。”
“嗯。”
曾经为了乐队不惜下跪恳求别人的少女,以及被她恳求却已然去意已决的对象,此刻都平静得像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嘛——后来 YGo 和 Ave ujica 也没能继续办下去。”高松灯叹气。
要乐奈突然开口,举起手上那小小的瓷杯,轻轻叹气:“真是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奇怪的说法?”
椎名立希忍不住笑了,眼神里满是无奈。
“哎嘿。”要乐奈吐了吐舌头,把下巴抵在池边,像只偷到糖的小猫。
“话说回来——”
长崎素世突然话锋一转,聊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祥子,你和睦……还有初华,还在联系吗?”
“有……但是……”
丰川祥子靠在石壁上,眼神有些飘忽,微微揉了揉已经泛上困意的眼睛,“也不多。”
她停顿片刻,像是在组织措辞,“你知道的,素世。以她们和丰川家族的关系……我没办法联系太多。”
随着祥子当年发动内战,再到东协在亚洲的彻底胜利——曾经把“少女首相”当成傀儡、支持右翼势力、站在太平洋条约一方的丰川家族,在战后成为了几乎人人避之不及的名字。
三角初华与若月睦,虽然是祥子从小的玩伴,但因为与家族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注定不可能进入丰川内阁。
“而且……睦的精神状态,也不适合参与这些事情。”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当初与政府内部的右翼分子斗智斗勇的压抑往事。
“再说了,睦和她的父母在一起……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在场几人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位拥有浅绿色长发的少女,如今却在回忆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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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轻拂过温泉的雾气,树叶沙沙作响。
祥子低垂着眼睫,指尖轻轻摩挲着池沿,话语似乎被水汽蒸得更轻了些。
“她们过得并不好。”
祥子的声音很低,几乎被泉水的涌动声淹没,“初华还在尝试重新做音乐,但总是失败……睦就更不用说了,她好像是和父母一起移居海外……除此没有太多的消息。”
“若是以前,还有着家族的帮衬,如今……”
长崎素世侧过身,认真看着她:“所以,你想帮她们,对吗?”
“……我想。”
祥子顿了顿,呼吸轻轻溢出:“可我的身份……不方便。”
沉默片刻,高松灯慢慢开口:“我们可以帮忙。”
“不用以内阁的身份,以朋友的身份就够了。”
要乐奈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抬眸注视着祥子,语气平静却坚定:“如果是为了她们,我可以动用一些社会资源,帮她们争取演出和资助。”
椎名立希点了点头,水面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基地的事务暂时能交给长征处理,趁现在,我们能帮多少是多少。”
一直没说话的千早爱音突然探出半个身子,拍了拍水面。
“我们可是当年同一支乐队的!不管是cRYchIc、YGo还是Ave ujica……只要是我们的伙伴,就不能放着她们一个人掉下去。”
祥子愣了愣,望着她们一张张湿漉漉的脸,眼神微微颤动,似乎被什么触动了。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眼,轻轻点头。
“……谢谢你们。”
在不远处的庭院上方,一盏安防摄像头缓缓转动,红色的指示灯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