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正蹲在门口愁眉苦脸地抽烟，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见到这阵仗，手里的烟头差点掉在地上，慌忙站起身，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贺…贺师长…关…关同志…您…您们怎么来了？”
他声音发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贺言之目光沉静地扫过狭窄破败的院子，最后落在李建国身上，没有说话，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场已经让李建国腿肚子发软。
关文如上前一步，语气平和，“李建国同志，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小慧的情况，听说她休学了，还要结婚？”
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赶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无伦次地解释，“是…是休学了…结、结婚那个…是…是小慧她自己同意的！真的！我们没逼她！她自己点的头！她弟弟病成那样，她也是想为家里出份力…”
这时，李奶奶也从屋里掀帘子出来，看到贺言之那身军装和冷峻的面容，到了嘴边的骂骂咧咧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挤出几分讨好的讪笑，却没敢开口。
贺言之这才沉声开口，“李建国同志，国家颁布《婚姻法》多年，明确规定了‘婚姻自由’，禁止任何形式的包办、买卖婚姻，任何人，包括父母，都无权强迫子女结婚，否则就是违法行为，这一点，你们清楚吗？”
他的目光转向脸色发白的李奶奶，继续说道，“另外，李小慧同志是国家培养的大学生，是宝贵的人才，任何个人或家庭，以任何理由阻碍她接受高等教育，都是对教育资源的浪费，也是对她个人发展权利的侵害，这种行为，组织上是不支持的，必要时，也会介入调查。”
他没有提高音量，更没有斥责，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法律和道理，但那久居上位的威严和话语中蕴含的分量，让李建国和李奶奶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几乎喘不过气。
关文如适时接口，“小慧是个懂事的孩子，心地善良，看重亲情，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做长辈的，更不能利用她的善良和责任感，把她往火坑里推，为了给弟弟治病，就牺牲她一生的幸福和前途，这真的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这难道就是对她好？”
她看着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的李奶奶，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知道你们家困难，孩子生病，着急，但有困难，可以想办法，可以求助街道、求助单位，甚至…如果你们愿意，我们也可以帮忙联系一些正规的救助渠道，而不是用嫁女儿、毁她前程这种最不可取的方式。”
李建国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在贺言之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讷讷地低下头。
李奶奶更是缩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衣角，脸色灰败。
贺言之最后看了一眼这对被现实和愚昧压弯了腰的母子，“我们希望，李小慧同志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不是成为一个错误决定的牺牲品。”
他这话才刚说完，李小慧正好回来。
一见到贺言之和关文如，她脸上诧异不已。
关文如心思细腻，她知道，真正要解开这个结，关键还在李小慧自己身上。
所以她拉着李小慧，跟她单独聊。
“小慧，阿姨今天来，不是以贺祺妈妈的身份，是以一个看着你长大、欣赏你的长辈的身份，跟你聊聊。”关文如开门见山，语气温柔而坚定，“你弟弟的病，需要钱，阿姨知道，你不想欠人情，想靠自己，这份骨气，阿姨佩服。”
李小慧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沉默着。
关文如看着她消瘦的侧脸，继续道，“但是，小慧，解决问题的路不止一条，你选择牺牲自己，是最笨、最不值得的一条。”
她话锋一转，“阿姨帮你打听过了，你们学校今年正好有新的政策，有热心企业家设立了‘清华大学优秀生困难补助’，专门帮助像你这样成绩优异、家庭暂时困难的学生。”
李小慧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补助…恐怕不够…”
“别急，听阿姨说完。”关文如拍拍她的手，“这个补助，正好能覆盖你的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另外呢…阿姨这里，可以以‘助学贷款’的名义，先借给你一笔钱，让你拿去给弟弟应急治病。
我们白纸黑字签合同，约定好，等你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每个月按照你的收入情况，分期还给我，这钱，不是白给的，是要还的，还要算上很低的利息，你看怎么样？”
李小慧愣住了，她没想到关文如会提出这样的方案。
这既不是施舍，也不是无偿的帮助，更像是一桩…正经的借贷。
“关阿姨，我…”她嘴唇嗫嚅着，内心激烈挣扎。
这个方案无疑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能让她继续学业，可是…
“小慧！”关文如看出她的犹豫，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她心上，“阿姨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欠了人情，心里不安，但你换个角度想，你不是在接受施舍。”
关文如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和期待，“你考上清华，证明了你有多优秀，你的未来，不可限量，阿姨这样做，不是在帮你，而是在投资一个国家未来的栋梁，一个潜在的科学家，或者说，一个未来的合作伙伴。
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品行，这笔投资，稳赚不赔，这跟你是谁的女儿，跟贺祺都没有关系，仅仅是因为…你是李小慧，你值得我的信任！”
这番话，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李小慧心中厚厚的阴霾和自卑的壁垒。
它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她敏感而倔强的自尊心，将她从一个需要被怜悯的求助者，提升到了一个值得被投资的潜力股。
不是施舍，是投资。
因为她值得。
李小慧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关文如真诚的眼睛，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绝望、不甘和强装出来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关文如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轻轻给她擦去眼泪，语气更加柔和，“好孩子，别哭，以后记住了，有什么难处，要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钻牛角尖强，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对不对？”
李小慧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但她这次没有躲闪，而是任由关文如帮她擦拭。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重复，“谢谢…谢谢关阿姨…我…我一定…一定会好好念书…一定…会把钱还上…”
“阿姨相信你。”关文如笑着，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好了，不哭了，一会儿就跟你家里说清楚，把补助和贷款的事儿定下来，赶紧回学校去，课程耽误不得。”
感受着关文如怀抱的温暖和力量，李小慧心中那片冰冷的荒原，终于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她知道，她的人生，因为这位智慧而善良的长辈，迎来了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