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蹬快些甩开他,可他的车技显然很好,总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侧后方半个车轮的位置。
“你……^_^”她忍不住开口,眉头微蹙,“关红旗你到底想怎么样?”
清晨的风拂过两人的面颊,关红旗骑得很稳,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想送你上班,想陪你一起走这段路。”
说完这话,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非常诚恳,“李静,我知道,我伤你心了,我说再多道歉,你可能都觉得苍白,所以,以后我做,你看,你看我怎么做就好。”
李静抿嘴,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听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继续道,“你想什么时候原谅我,都行!一年,两年,十年,我都等,但我会对你好,不会再让生气了,这句话,我说到做到。”
李静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阳光下格外认真的侧脸轮廓,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蹬车的频率。
关红旗没有再说话,也默契地加快了速度,依旧保持着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名忠诚的护卫,沉默地骑行在她的身侧。
初秋的晨光洒在熙攘的街道上,两辆自行车并排前行,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个固执地想要弥补,一个心乱如麻地逃避,却又无法彻底拒绝这份笨拙而炽热的靠近。
通往学校的这条路,似乎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李静也到底也对他每天接送这事儿有很大的抵触。
……
关红旗陪着李静骑自行车上下班的日子,一晃就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李静虽然嘴上还是不说原谅,但态度明显软化了。
上下班的路上,会跟他聊几句学校里的趣事,学生们的调皮,也会在他递过准备好的温水时,低声道一句谢谢。
关红旗心里渐渐有了底,以为只要自己坚持下去,铁杵总能磨成针。
可他万万没想到,潜在的“威胁”来得这么快。
这天下午,他因为公司事情处理得顺,比平时早了一些来到李静学校门口。
刚把自行车停好,就看到李静和一个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的男同事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那男同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热情,正把手里的一个笔记本递给李静,嘴里说着:
“李老师,你这堂课讲得真好,这个教案能不能借我参考学习一下?明天中午食堂我们碰面,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李静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抬眼就看到了校门口脸色瞬间绷紧的关红旗。
她心里莫名一虚,刚要对同事说什么,关红旗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先是冲着那男同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就牢牢锁在李静身上,那眼神里的危机感和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轻声对李静道,“下班了?那我们走吧。”
那男同事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看了看关红旗又看了看李静,对李静问道,“这是?”
李静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两人的关系,只是笑了声,“朋友。”
这同事也不是个傻子,瞬间就听懂了,然后他讪讪地拿着笔记本走了。
李静也看了眼关红旗,想了想就先走。
关红旗迅速跟上。
回去的路上,关红旗异常沉默,蹬车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李静跟在他后面,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影传来的焦躁和不安。
……
这股沉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关红旗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下午刚过四点,他就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开车冲到了当时首都城里唯一一家能买到鲜切花的高级友谊商店,精心挑选了一束开得正盛的红色月季,用漂亮的玻璃纸包裹着,然后又飞车赶到李静学校。
正值放学时分,学生们和老师们鱼贯而出,校门口熙熙攘攘。
关红旗深吸一口气,捧着那束在当时看来极其扎眼和浪漫的鲜花,径直走到教学楼门口,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正要走出来的李静。
在所有学生和老师好奇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关红旗挺直了脊梁,像是回到了在部队操练的时刻,用那足以穿透嘈杂声浪的洪亮而坚定的声音,朝着李静的方向,一字一句地喊道:
“李静同志!我关红旗以前是个笨蛋!是个糊涂蛋!我现在知错了!彻底知错了!请你一定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洪亮的声音在校园里回荡,瞬间,所有的喧闹都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学生先带头,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和起哄的口哨声!
这个年代,如此大胆直接的当众告白,简直是闻所未闻!
李静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唰地一下红得像他手里的月季花,连耳朵尖都滴血似的红。
她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回过神,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过去,一把拉住关红旗的胳膊,也顾不上那束花了,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拖着这个罪魁祸首,逃离了这片让她社会性死亡的地方。
身后还有不少学生的欢呼声响起。
……
两人一路几乎是跑回了李静家所在的胡同口,直到周围没了熟人,李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甩开他的胳膊,又羞又恼地瞪着他:
“关红旗!你…你疯了吗?!在学校门口!那么多人!你让我以后怎么去上班!”
关红旗也被她拉得气喘,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紧紧抱着那束有些凌乱却依旧鲜艳的花,看着李静因奔跑和羞恼而泛红的脸颊,第一次坦诚布公地开口:
“我没疯!我就是急了!我怕我再不说,再不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你就真的被别人抢走了!”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李静,我大学那个女同学,是我班长,叫赵晓梅,我和她除了正常的同学、工作关系,什么都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是我蠢,是我感觉不到你的心情,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太自以为是,太理所当然,以为你永远会在那里,不会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积压已久的懊悔和盘托出,“生日那天我没拒绝她给我戴帽子的行为,是我不对!后来跟你赌气,冷着你,更是大错特错!
看到你跟别人站在一起说笑,我嫉妒得快要发疯!我才明白我失去了什么!李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难过了那么久…”
听着他这番毫无遮掩的坦白,看着他眼中真切的痛苦和后悔,李静冰封的心防,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她一直倔强地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此刻,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终于等到了。
等到了他清晰的解释,等到了他笨拙却炽热的挽回,等到了他放下所有骄傲的道歉。
看着她汹涌的泪水,关红旗慌了神,想伸手替她擦,又不敢唐突,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遍遍地说:
“别哭…李静,你别哭…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李静没有理会他的慌乱,只是任由眼泪流淌,仿佛要将这大半年所有的委屈心酸和等待,都在这无声的哭泣中彻底冲刷干净。
看着李静无声落泪,关红旗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
起初,李静的身体还有些僵硬,试图挣脱,但关红旗的手臂坚实而温暖,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李静,真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我用一辈子来挽回!来对你好!”
在他笨拙真诚的安抚下,李静积蓄了大半年的委屈和心酸,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不再挣扎,将脸埋在他带着皂角清香的胸前,肩膀微微抽动,任由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哭声变成了细小的抽噎。
感觉到怀里的动静小了,关红旗这才微微松开她,但双手仍扶着她的肩膀。
他低头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鼻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李静眼前。
那是一个金属边有些磨损的钥匙扣,上面挂着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透明玻璃球。
玻璃球里,静静地躺着一片已经干燥,颜色却依旧带着些许暗红的枫叶。
李静的视线模糊地落在那个小物件上,先是茫然,随即,瞳孔微微放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关红旗的目光温柔地凝在钥匙扣上,“还记得这个吗?八一年秋天,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复习。
你捡了这片枫叶,说好看,随手就夹在了我那本《政治经济学》里。
后来书还了,我把叶子留了下来,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小玻璃球装上,一直带在身边。”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李静,我不是后来才醒悟,有些东西,我早就放在了心里,只是我自己太蠢,太久都没弄明白那到底有多重要。”
李静呆呆地看着那片被封存在玻璃球里的枫叶,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图书馆窗外摇曳的枫树,她捡起这片叶子时雀跃的心情,和他当时看着她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以为这只是她单方面珍视的回忆,以为他早已忘记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她从未想过,这个她随手送出的小玩意,竟被他如此珍而重之地保存了四年,日日带在身边!
直到这一刻,亲眼见到这枚承载着过往时光的钥匙扣,亲耳听到他这番话,她心中最后的那点冰封的芥蒂,那点不确定和安全感缺失,才彻底地土崩瓦解,消融殆尽。
原来,他不是后来才回头,他的心里,一直都有她的位置。
他们之间,错过了太多本该亲密无间的时光。
一股酸楚又无比甜蜜的热流涌上心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向眼前这个同样眼眶发红,紧张地等待着她宣判的男人。
没有再犹豫,没有再赌气,李静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握住了那个装着枫叶的钥匙扣,也连同握住了他拿着钥匙扣的大手。
然后,她向前一步,主动地回抱住了他,将脸颊重新埋进他温暖的胸膛,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个简单的音节,听在关红旗耳中,却宛如天籁!
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击中了他,让他浑身一震,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跳起来!
他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怀里,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哽咽,“静…我的李静…你终于…终于肯原谅我了!”
他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唤着她的名字,仿佛怎么叫都叫不够。
胡同口偶尔有下班归来的人经过,投来好奇善意的目光,但他们谁都没有在意。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紧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彼此。
错过了这么多年,还好,终究是抓住了。
未来,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