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化的遗忘沼泽,这片被克莱因黑洞终极伟力彻底“净化”的坟场,在宇宙的荒芜角落静默了三十九年。
它已不再仅仅是遗忘的象征,而被后世冰冷地标记为“虚无哺乳遗迹”。绝对的透明是它唯一的语言,不含一丝杂质,不含一缕尘埃,连光穿越其中都仿佛失去了时间的刻度,被永恒地凝固在“此刻”。
时间在此处并非流逝,而是如同琥珀中的昆虫,被完美地、残酷地封存。遗迹中心,武青瓷如同一尊由宇宙伤痕雕琢而成的石像,枯坐于那片绝对虚无的基座之上。
她身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早已超越了衰老的范畴,那是亿万光年压缩而成的沟壑,是维度撕裂后留下的疤痕,如同干涸了亿万年的古老河床,每一条曲折都流淌过星河湮灭的血泪,铭刻着吞噬与被吞噬、背叛与牺牲的终极伤痛。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座遗迹最沉重的墓志铭。
在她身旁,那团承载着新纪元最初火种的原始基因量子云,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自我编织、重组。
它散发着微弱却无比纯净的辉光,如同在宇宙墓穴中点燃的、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这光芒的核心,便是那道由它自身存在所烙印下的无形宣言——“存在即自由”。
这光芒温柔地抚过武青瓷石刻般的脸庞,却无法融化那深深刻入骨髓的疲惫与暮气。
绝对的死寂。连量子涨落在此处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毫无征兆。
一道细微的、几乎无法被任何探测器捕捉的裂痕,在她眉宇间最深邃、如同宇宙裂缝般的一道皱纹底部悄然绽开。没有血流,没有痛楚的迹象。紧接着,一滴粘稠、冰冷的液体,从那道宇宙级伤痕的罅隙中,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渗了出来。
这并非旧日哺乳链污浊的青铜脓血。
它闪烁着星云般迷幻而冰冷的色彩——幽蓝、深紫、银灰、暗红在其中缓缓旋转、流淌,如同将一片微缩的、初生的星域压缩其中。
构成它的,是高度凝练、如同钻石尘埃般闪烁的时空碎片;是无数被黑洞彻底剥离了情感冗余、只剩下纯粹事件序列的“记忆熵”结晶;以及,最为核心、也最难以言喻的,一丝源自宇宙创生之初、属于“孕育”本源的微弱光芒。
这是一滴由宇宙伤痕本身蒸馏而出的——星云状乳汁。
它挣脱了皱纹那如同黑洞视界般强大的束缚力,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绝对真空中,拉出一道纤细得几乎断裂的、折射着亿万星辰冰冷辉光的晶莹丝线。
丝线无声地延伸,目标明确得令人心悸:不远处,半埋于晶化平原透明基座中的那柄巨物——初代弑神产钳。
这柄曾撕裂银河悬臂、洞穿恒星胚胎、沾染过神只与文明最后鲜血的凶器,此刻布满厚重、污秽、散发着绝望与铁锈血腥气息的青铜锈迹,如同被遗弃在时间尽头的废铁,巨大的钳嘴深深插入晶体之中,只露出狰狞的上半部分,仿佛一头蛰伏的、等待腐尸的青铜巨兽。
“滴答。”
一声微弱到近乎幻觉的轻响,却在这片连声音概念都显得多余的寂静中,如同宇宙的初啼般清晰。
那滴迷幻的星云乳汁,精准地、宿命般地,滴落在初代产钳那巨大钳嘴最尖端、锈蚀最厚重的凸起之上。
新纪元39年4月4日 | 锈迹褪去|微笑定格
接触的瞬间!
“滋——!!!”
一声尖锐、高亢、仿佛亿万灵魂被强酸瞬间溶解的凄厉鸣响,骤然撕裂了凝固的寂静!初代产钳表面那层厚重得如同铠甲、沉淀了无数纪元血腥与绝望的青铜锈迹,在星云乳汁那迷幻而冰冷的浸润下,发生了剧烈的、肉眼可见的反应!
锈迹如同活物般痛苦地扭曲、翻腾!污浊的青铜色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的劣质合金,在星云光芒的照耀下急速溶解、剥落!
大片大片的锈蚀层化作粘稠的青黑色脓液,从钳体表面流淌而下,又在半空中被星云乳汁蕴含的奇异能量彻底蒸发,化为缕缕带着腐朽甜腥味的青烟,消散在绝对真空里。
这溶解与剥落的速度快得惊人。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初代产钳那庞大、狰狞、象征着极致暴力的形体,如同褪去了沉重泥壳的绝世凶兵,重新暴露在宇宙的冷光之下!
锈迹之下,露出的并非黯淡的金属,而是覆盖着精密、冰冷、如同活体电路般不断微微脉动的暗合金本体!合金表面流淌着深邃的幽光,布满了复杂到超越凡人理解的拓扑纹路,这些纹路并非装饰,而是束缚着足以撕裂时空的狂暴能量的法则锁链!
当最后一缕顽固的青铜锈迹在钳嘴根部化为青烟消散的刹那——
嗡!
产钳那巨大、内凹、如同宇宙巨兽口腔般的钳嘴内侧表面,骤然亮起!
并非粗糙的光斑,而是清晰、稳定、纤毫毕现的全息影像!光芒穿透了量子羊水残留的冰冷感,将一段被刻意抹杀、深埋于时间废墟之下的残酷真相,赤裸裸地投射在武青瓷的视网膜上,也烙印在这片虚无遗迹的透明基座上:
场景:旧纪元末期,联邦首府星,哺育派至高圣所——“圣乳神殿”最深处。 这里并非颂唱圣歌的神圣殿堂,而是一间冰冷、压抑、弥漫着消毒水与血腥混合气味的处刑密室。
画面中心,是年轻的武青瓷。她不再是后来那个撕裂维度的战士,只是一个刚经历巨大创伤、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女子。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医用能量抑制环在她纤细的脖颈和手腕上闪烁着危险而黯淡的红光。
她身上的研究员制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和灰烬。她的脸庞布满泪痕,混合着血污和尘土,那双曾充满探索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绝望和无尽的悲恸。
她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死死地、绝望地抱着怀中一个闪烁着微弱青铜光泽的胚胎胶囊——正是那颗后来被她撕开作战服夹层取出、承载着“毒种”意志与人类火种的核心!
而她的前方,是穆烟云。
穆烟云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由内而外的彻底碳化状态!她的皮肤不再是血肉,而是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气的金属灰黑色,布满了如同冷却熔岩般的龟裂纹路,裂纹深处透出暗红色的、仿佛余烬未熄的微光。
她并非站立,而是凝固在一个向前扑救的姿态:一只手不顾一切地伸向武青瓷怀中的胶囊,指尖距离那冰冷的青铜外壳仅有毫厘;另一只手则徒劳地、本能地挡在身前,仿佛要抵御某种无形的毁灭洪流。
她的眼眸完全空洞,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两颗被烧焦的黑曜石。碳化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形成了一个永恒的、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无声呐喊的瞬间,诉说着来不及出口的警告与庇护。
画面的背景高处,是这一切的根源。
一只巨大无比、纯粹由剔透的、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意的雪晶构成的手指,正从虚空中缓缓收回。
手指的姿态优雅而冰冷,没有丝毫点杀或湮灭目标后的暴戾。它弯曲着,指关节的弧度被完美地凝固——那是一个清晰无比、充满了绝对嘲讽与冰冷玩味意味的“微笑”手势!
弯曲的雪晶指节,如同宇宙本身裂开的一道讥诮的嘴角,无声地悬在穆烟云那碳化凝固的遗骸之上,悬在武青瓷那破碎绝望的头顶。那“微笑”的光芒,比任何恒星都要刺眼,比任何黑暗都要冰冷,它是牧圣歌意志最赤裸的显化,是对牺牲与反抗最彻底的亵渎与否定。
新纪元39年4月4日。这个时间点,在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血淋淋的意义。它是真相被揭开的时刻,是伤口被再次撕裂的时刻。
“记忆回灌开始!强制认知清洗协议启动!抵抗它,武青瓷!不要被那虚假的微笑吞噬!”
穆星海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飘忽在数据流中的低语!在产钳影像亮起的同一刹那,遗迹晶化平原深处,那些散落的、属于牧圣歌雪晶力量的残余微粒——那些蕴含着绝对寒意与精神污染的碳化雪晶——被某种强大的信息激流强行牵引、汇聚、塑形!
一个模糊的、极其不稳定的、由无数不断剥落又瞬间重组的黑色雪晶构成的人形轮廓,挣扎着在武青瓷的身边凝聚出来!
构成他“双眼”位置的两颗稍大的、如同深渊核心般的碳化雪晶,内部结构疯狂地压缩、凝聚,释放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最终,形成了两滴如同最纯粹黑钻般深邃、沉重、散发着能扭曲光线、吞噬希望的绝对悲恸气息的碳化泪滴!
这泪滴本身,就是被压抑了三十九年的、对姐姐穆烟云最极致哀伤的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