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位，提取。”武洪言简意赅，对技术队下令，目光却依旧锁在穆烟云身上，“穆法医，你负责。我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以及，”他的目光扫过她的戒指，“它和这里发生的一切，到底有什么关联。”
穆烟云轻轻颔首，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明白。”她转身，动作利落地从解剖箱中取出一个钢笔大小的银色器械，尖端探出几根比蛛丝还细的透明探针。她俯身，全神贯注地将探针缓缓刺向死者肋下那无形的“靶点”。空气中弥漫着高频探针运行时几不可闻的嗡鸣。
武洪不再看她，将视线重新投向那具悬浮的尸体，腰部的幽蓝蝴蝶在隔离力场的微光下显得越发妖异。他调出个人终端，一个加密档案窗口在视网膜上展开。档案标题赫然是：“元素连环谋杀案（2028-2029）”。他快速翻动，定格在一张翻拍的老照片上——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腰侧，一个形态稍简、但神韵如出一辙的幽蓝蝴蝶标记，冰冷地烙印在泛黄的影像上。
母亲的脸在记忆里模糊了，唯有那蝴蝶，清晰得如同昨日烙印。十七年的追索，十七年的迷雾，线索竟以如此诡异血腥的方式，在这时空扭曲的午夜重现。他关闭档案，视网膜上血红警告的余烬似乎仍未散去。
他走到防护栏边，再次俯瞰下方那座正被无形之手揉捏的涅盘城。扭曲的莫比乌斯建筑群在凝固的雨幕中沉默，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量子瞳孔自动扫描着城市各处监控节点传回的实时数据流。突然，一个微小的异常参数引起了他的注意：某个交通枢纽的广角监控画面，在刚才记录武洪踏入现场核心的那一秒，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干扰——并非普通的雪花噪点，而是无数细小的、不断变幻的几何碎片（三角形、六边形、难以名状的非欧结构）疯狂闪烁，持续时间精确得令人发指：0.71秒。
0.71秒。又是它。
武洪意念一动，将那0.71秒的异常监控片段单独截取、高亮标记。量子瞳孔的深层分析协议启动，青铜质数纹路高速运转。初步结论：【非自然干扰源。量子层级扰动。与当前时空曲率异常存在0.717%关联概率。】冰冷的数字结论背后，是更深的寒意——这干扰，像是一个精准的计时器，一个冰冷的旁观者留下的签名。
“武顾问，” 张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警探递过来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片破碎的、非金非石的深灰色薄片，边缘极其锐利，“在尸体下方地面提取的。分析组初步判定，不属于死者衣物或随身物品，也不属于建筑常见材料。而且…”他指了指薄片表面极其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螺旋状纹路，“这纹路，看着有点邪门，像…某种生物甲壳？”
武洪接过证物袋，量子瞳孔瞬间对碎片进行微米级扫描。深灰色材质…螺旋纹路…一种强烈的、源自基因深处的厌恶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他右臂的皮肤之下，那沉睡的、由青铜色质数构成的复杂哺乳纹身，似乎极其微弱地灼热了一下，如同被唤醒的古老毒蛇。这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像是错觉。他凝视着碎片上那螺旋纹路，瞳孔深处，一些破碎、混乱、充满非人尖叫和巨大金属摩擦声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巨大的、形似产钳的青铜阴影撕裂天空？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强行将这些幻觉驱散。
“牧者…”一个冰冷的名词，近乎无声地从他唇间滑出，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是那碎片携带的信息污染，还是他基因里那些章路风留下的“遗产”在示警？
“什么？”张全没听清。
“没什么。”武洪将证物袋递回，声音恢复冷硬，“重点分析这碎片，尤其是表面的生物纹路。联系星港防卫部，调取过去72小时近地轨道异常空间扰动的所有记录，特别是…带有‘薅羊毛’特征信号的。”
张全愣了一下，显然“薅羊毛”这个词超出了他的日常警务范畴，但他还是立刻点头：“是！”
武洪转身，目光再次投向正在操作纳米探针的穆烟云。她依旧专注，侧脸线条在隔离光栅的冷光下显得沉静。她左手尾指上的蛇形戒指，那两点暗红，在她专注操作时，似乎又不易察觉地亮了一分。武洪的量子瞳孔悄然启动了一个隐蔽的监控协议，锁定那枚戒指的能量波动。
就在这时，穆烟云面前的悬浮操作屏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伴随着一阵尖锐的警报蜂鸣！
“警告！目标嵌入物激活！未知量子场爆发！强度激增！”
操作屏上，一个被层层放大的三维影像疯狂闪烁。那是一个微小到极致的正十二面体结构，通体流转着青铜色的冷光，无数更细小的、如同活物般扭动的质数链条在其表面和内部疯狂游走、重组。正是它，在穆烟云的纳米探针即将完成定位包裹的瞬间，如同被惊醒的毒虫，骤然释放出狂暴的能量！
穆烟云反应极快，手指在控制屏上化为虚影，试图强行启动能量抑制场。但太迟了！
“嗡——！”
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震鸣瞬间席卷整个现场！仿佛有巨钟在颅骨内敲响！悬浮的尸体猛烈震颤，腰部的幽蓝蝴蝶尸斑光芒暴涨，蝶翼疯狂扇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周围所有被量子凝结定格的雨滴、尘埃、甚至技术员手中飘散的能量读数光点，都在这震鸣中剧烈抖动、共振！空气中凭空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跳跃的青铜色电弧，发出噼啪的死亡之音！
武洪只觉右眼一阵剧痛！量子瞳孔的警告框瞬间被血红色淹没：【警告！时空曲率异常峰值突破临界阈值！83.1%！局部时空结构濒临崩溃！】虹膜上那些青铜质数彻底暴走，像一群失控的金属蝗虫！
“所有人！最高级防护！后退！” 武洪怒吼，强忍着右眼的剧痛和大脑被撕裂般的眩晕，一个箭步冲向核心区域，目标直指那失控的微小十二面体——那东西才是风暴眼！
穆烟云离得最近。那狂暴的量子场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身上。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被冲击波带得向后踉跄。但她的左手，却死死地攥紧了那枚滚烫的蛇形戒指！戒指上的蛇眼暗红晶体，此刻亮得如同烧红的炭，一股冰冷、霸道、截然不同的力量猛地从戒指中逆冲而出，顺着她的手臂瞬间蔓延全身，堪堪抵住了那狂暴量子场的撕扯！
就在这混乱的巅峰，武洪的手即将触及那狂暴的青铜十二面体——
“滋啦——！”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的噪音猛地爆发！如同亿万片金属玻璃被同时刮擦！
整个现场的所有光源——隔离光栅、警灯、探照灯、仪器屏幕——瞬间熄灭！绝对的黑暗降临，只剩下尸体腰部那疯狂扇动的幽蓝蝶翼和失控青铜十二面体散发的、妖异的青铜光晕，如同黑暗深渊中两只搏斗的妖瞳！
在这纯粹黑暗与妖光交织的瞬间，武洪的量子瞳孔凭借其非人感知，捕捉到了穆烟云身上发生的异变。并非物理形态的改变，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她因剧痛和戒指力量冲击而微微仰头的刹那，在她身后那片纯粹的黑暗中，她的影子——被那妖异的青铜光晕投射在合金地面上的影子——极其短暂地、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般，分裂了！
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七八个、十几个轮廓相似却又微妙不同的女性剪影，层层叠叠，如同被强行压缩在一个平面里的多重曝光照片！这些影子有的姿势痛苦蜷缩，有的双手护住腹部，有的似乎在仰天无声呐喊……它们重叠、闪烁，然后又在下一个瞬间，如同被橡皮擦抹去，重新坍缩回穆烟云那唯一、剧烈颤抖的纤细身影上。
仿佛有无数个“她”，在那一秒的量子风暴中，被强行拖拽到了现实的边缘！
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备用电源嘶吼着启动，刺眼的白光重新照亮狼藉的现场。隔离光栅黯淡地重新嗡鸣，仪器屏幕闪烁着重启。狂暴的青铜十二面体消失了，连同它释放的恐怖量子场。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臭氧味和皮肤上微微的麻痹感，证明刚才的毁灭性爆发并非幻觉。
悬浮的尸体失去了托举力，沉重地摔落在地，腰部的幽蓝蝴蝶尸斑光芒黯淡下去，但形态依旧狰狞。技术员们惊魂未定，有人摔倒，有人扶着设备干呕。
穆烟云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死死按着胸口，大口喘息，脸色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左手尾指的蛇形戒指，那两点暗红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微光，只是戒身似乎比之前更加冰冷幽邃。她抬起头，看向武洪，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除了尚未褪尽的惊悸，还有一丝极力掩饰却依然泄露出来的、更深沉的茫然与…恐惧。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关于她自己。
武洪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右眼剧痛稍缓，但视网膜上残留着血红警告的灼烧感，以及那多重影子的短暂残像。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抓向十二面体的手。手心空空如也，但指尖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带着金属腥气的青铜色能量尘埃。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现场，越过喘息的法医，再次投向防护栏外。凝固的雨幕依旧悬停，但下方那座涅盘城，那些莫比乌斯环状的扭曲巨构，在备用强光灯的照射下，投下更加巨大、更加狰狞、更加不祥的阴影。它们沉默地矗立在时空的断层之上，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人类的渺小与无知。
量子瞳孔的余光捕捉到个人终端一条新信息的自动弹出。来自一个加密级别极高的匿名信道，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附件。
武洪用意念点开。
图片瞬间在他视网膜上展开。
那是一张极其清晰的解剖报告单的局部扫描图。报告主体部分被刻意模糊，但几个关键字段触目惊心：
受检者：陈蕊蕊
样本类型：血液及深层组织活检
异常发现：检测到不明来源的类绒毛膜促性腺激素（β-hcG）显着升高，伴有独特的量子纠缠印记。组织学提示…高度模拟早期妊娠特征（约4-5周）。
备注：样本采集时间戳：2045-05-29 00:01 A（涅盘城标准时）
报告单的右下角，本该是签发医师签名的地方，却只有一个冰冷的、由无数细微青铜质数构成的电子印章。印章的图案，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幽蓝色的蝴蝶。与地上死者腰间的，与十七年前他母亲身上的，如出一辙。
武洪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陈蕊蕊？那个十七年前火种战争的关键人物，那个理应早已退隐在逆熵海深处波斯菊农场的女人？妊娠特征？在此时此刻？
一股寒意，比这凝固雨夜的冰冷更甚千倍，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这不是凶案。这感觉…像是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巨网，在十七年的漫长时光里悄然张开，而他们所有人，连同这座扭曲的城市，甚至更遥远的星空，都不过是网上挣扎的飞虫。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刚刚挣扎着站起身的穆烟云。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带着惊魂未定的脆弱，但武洪的量子瞳孔，穿透了这层表象，捕捉到了她左手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覆在小腹上的动作，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雨，依旧悬停在涅盘城死寂的午夜。风，带着金属和衰败的气息，无声穿过扭曲的楼宇缝隙。但在武洪耳中，整个世界的背景音里，仿佛正传来某种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来自宇宙深处的…冰冷剪刀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