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赵坤立即吩咐外面的秘书去办理相关文件,然后试探着问:“我也对此道略有研究,不知能否与先生手谈一局?”
沈墨白却看向正在擦拭瓷瓶的杀无尽:“你来陪赵执事下一局。”
杀无尽愣住了,手中的动作一顿。赵坤也略显诧异,但很快恢复如常,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也好,那就请沙小姐赐教。”
沈墨白不再说话,重新拿起那本古籍。杀无尽只好放下抹布,有些局促地在棋盘前坐下。
赵坤执黑先行,落子沉稳。杀无尽看着棋盘,犹豫片刻,落下一子——正是她平日里与沈墨白对弈时那毫无章法、随手乱放的路数。
赵坤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也不动声色,继续落子。棋盘上很快呈现出奇特的局面——一边是严谨的布局,一边是杂乱无章的散落。
阁内一时只剩下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哗。
棋局在一种奇特的氛围中走向终局。
杀无尽依旧是那副毫无章法的落子方式,东一子西一子,看得旁观的秘书都暗自皱眉。然而赵坤却渐渐收敛了最初的随意,落子愈发慎重。他发现自己严谨的布局,总被对方那些看似毫无道理的“闲棋”莫名搅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像是被无形的蛛网缠绕,有力使不出。
最终数目,杀无尽竟以一目之微,险胜。
“沙小姐棋风……独特,赵某佩服。”赵坤看着棋盘,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倒也还算平和。于他而言,输赢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下棋的人,以及这局棋背后的意味。
这时,杀无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你们鸿雁集团的前台……那位接待我的姐姐,人挺好的,很有礼貌。”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女接待员强忍泪水、却依旧努力维持职业笑容的模样,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同情,便想为她说句好话。
“哦?是吗?”赵坤抬眼看了看她,目光略带审视,随即又落回棋盘,仿佛在复盘刚才的棋局,淡淡道,“服务质量本就是她们的分内之事。不过,沙小姐觉得好,那便是她的造化。”他并未过多表示,但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他站起身,不再纠结棋局的胜负,对着沈墨白微微躬身:“沈先生,沙小姐,那我这就去安排勘察施工事宜。明天一早,便会有人前来。”
沈墨白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仍未离开手中的书卷。
赵坤不再多言,带着秘书转身离开了墨渊阁。店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阳光中浮动的微尘,以及杀无尽轻轻归拢棋子的清脆声响。
她将棋盘收拾好,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书中的沈墨白,便默默拿起抹布,继续她未完成的打扫工作。只是脑海中,不禁对即将到来的施工,以及那深达三层、不知究竟要存放何物的地下室,生出了几分模糊的好奇。
“你本可多胜他几子的。”
沈墨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正踮脚擦拭高处架子的杀无尽手一颤,指尖触碰的瓷瓶发出了细微的磕碰声。
她稳住心神,放下工具,转过身,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依旧安坐、目光却已落在她身上的沈墨白。
“沈先生……”她迟疑地开口,带着几分被看穿的不安,“您的棋艺……不是一直都很差吗?怎么会……看出来?”
沈墨白唇角微弯,那笑意清淡却仿佛能洞悉一切:“我的棋艺是很差。”他顿了顿,目光平和地看着她,“但我看出来了。你猜,对面那位赵执事,看没看出来?”
杀无尽心头一跳。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将胜负精确地控制在一子之间,既给了对方面子,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此刻被沈墨白点破,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点小心思,在真正的人物面前,恐怕如同儿戏,无异于班门弄斧。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也低了几分:“我只是……看那个接待我的姐姐,人挺好的,好像还因为我的事受了委屈……就想帮她说句话。让她过得好一点……”
与此同时,已乘坐鸿雁升空的赵坤,正对着身旁的秘书吩咐道:“回去后,今天前台接待沙小姐的那个服务员,提拔她做领班。另外,额外奖励她十枚三级金核。”
秘书心中一震,虽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应道:“好的,执事。”
赵坤望着下方逐渐变小的墨渊阁,语气平淡却带着告诫:“以后涉及沈先生,以及与他相关的人和事,不要擅作主张。若是误了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秘书冷汗涔涔,连忙低头:“是,属下明白了。”
赵坤不再看他,心中却暗自思忖:‘那小姑娘……棋艺当真了得。明明能胜我数子,却精准地控制在一子险胜,这份掌控力……’ 他眼前浮现出杀无尽那张尚带稚气却眼神沉静的脸,‘小小年纪,便懂得这般人情世故了吗?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刚好生在灾变那年……’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复杂的感慨。‘若在旧时代,这般年纪的女孩,恐怕还在校园里无忧无虑地读书吧?何须懂得这些察言观色、曲折委婉的手段?这该死的世道……’
鸿雁振翅,载着心思各异的两人,迅速远离了这片街区。墨渊阁内,杀无尽沉默地继续着她的打扫,并不知晓自己那盘刻意控制的棋局与一句有心之言,已悄然改变了一个陌生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