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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了哥王”的味道(1 / 2)

大厉二十二年,二月初六。这日子像一枚淬毒的钢针,深深扎在陶焕心口十年。往年此日,纵使天塌地陷,他也会将案牍推至一旁,策马疾驰归家。只为看他心尖上的夭夭,穿着崔令仪亲手缝制的新衣,小脸笑得像初绽的桃花,奶声奶气地唤他“爹爹”,踮着脚去够他手中那方裹着红绸、雕着新一年生肖的玲珑木匣。哪怕只待一刻,只饮一盏女儿捧上的甜羹,便是他铁面判官心底最柔软的慰藉。

十年离散,锥心刺骨。二月初六,成了最深的梦魇与祭日。

今年,是女儿归家后的第三个生辰。陶焕早早就备下了一份重礼——一方紫檀木匣,里面并非华贵珠玉,而是他亲手所刻的一方“霁”字印。印钮是一只引颈向天的鹤,线条洗练,姿态孤高,寄托着他对女儿浴火重生、云开雾霁的全部祈愿。他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日定要早些归家。

然而,天不遂人愿。

西域乌孙国使团偏在此时抵达神都。驼铃搅碎神都春寒,异域的喧嚣与沉重的政治任务,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捆住了大理寺卿陶焕的脚步。礼部尚书卢杞,一个年近六旬、精瘦干练的老臣,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在会同馆门口一把抓住陶焕的袍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陶公!万万不能走啊!这乌孙使团刁钻得很,鸿胪寺那帮小子根本压不住阵!陛下震怒,言明若此次接待有失国体,你我项上人头难保啊!” 鸿胪寺少卿杨文远,一个三十出头、面色焦黄的年轻人,更是急得满头大汗,捧着厚厚一叠文书,围着陶焕团团转:“大人!乌孙副使又提新要求了!要查验所有护卫兵刃的制式!还有贡品存放的库房风水……这……这如何是好?”

陶焕脸色铁青,如同被寒冰封冻。他看着会同馆内如临大敌、穿梭奔走的各色官员,听着外面使团驻地传来的鼓乐喧天与隐约的争执,再想起家中翘首以盼的女儿,胸腔里如同塞满了冰冷的铅块。他紧握着袖中那方温润的紫檀印匣,指节用力到泛白。大理寺卿的职责如山岳般压顶,邦交国体重于一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属于朝廷重臣的冰冷决断与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痛楚。

“备马!去会同馆!” 他声音嘶哑地吩咐随从,将那方未能送出的印匣,死死按回袖袋最深处。骏马扬蹄,载着他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政治漩涡的中心,将那个点着温暖烛火、萦绕着女儿低唤的“家”,远远抛在了身后。

陶府内,红烛高烧,暖意融融。一桌精心准备的寿宴菜肴,在烛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崔令仪换上了喜庆的玫红袄裙,发髻簪了一支新打的赤金点翠步摇,脸上带着强撑的欢喜,不时望向紧闭的厅门。陶云霁安静地坐在母亲身侧,一身新制的浅碧色云锦长裙,衬得她如玉如竹。她面前放着一碗崔令仪亲手擀的长寿面,细如发丝,汤清味鲜,上面卧着一枚圆润的荷包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桌上的菜肴渐渐失了热气。厅外夜色浓重,只有风声呜咽。崔令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眼中的期盼一点点被焦虑和惊惧吞噬。十年前那个噩梦般的生辰,如同冰冷的鬼影,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坐立不安,帕子被绞得变了形。

“娘,”陶云霁轻轻放下筷子,握住了母亲冰凉颤抖的手。她的手温暖而稳定,声音清泠平静,带着抚慰的力量,“爹身负皇命,定是脱不开身。国事为重,女儿明白的。您别急,我去看看。”

崔令仪嘴唇翕动,想阻止,却又说不出话,只能含泪点头。看着女儿换上不起眼的灰布小厮装束,压低毡帽,提着食盒消失在夜色里,她的心如同被悬在了万丈深渊之上。

会同馆内的压抑焦灼,父亲疲惫佝偻的背影,如同冰冷的刀锋,在陶云霁心头刻下深深的血痕。她默默放下食盒,无功而返。回到府中,面对母亲更加绝望的泪眼和满桌冷透的佳肴,她只是平静地拿起碗筷,将那碗早已糊掉的长寿面,一口一口,沉默地吃完。烛泪无声滴落,在她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寂寥。

当晚,一场诡异的冲天大火,如同魔鬼的狞笑,彻底焚尽了陶府内残存的一丝暖意。

限期破案的压力如同绞索,勒得整个大理寺喘不过气。陶焕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第三日傍晚,他终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陶府。暮色沉沉,府门前的灯笼映着他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和那身布满焦灰烟痕、皱得不成样子的紫色官袍。他像一尊被风雨侵蚀殆尽的石像,唯有眼中那点不肯熄灭的执念之火,证明他还活着。

“老爷!”崔令仪扑上去,声音嘶哑,想替他卸下这身沉重的枷锁。

“令仪,我没事。”陶焕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疲惫地摆摆手,避开了妻子的搀扶,径直走向书房,“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备些参片……还得回去。” 背影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神都。

陶云霁一直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父亲被重担压垮的脊梁,她心口窒痛。她快步走进小厨房,亲手沏了一盏滚烫的参茶,又小心翼翼地捻入几味苏合师父所授、最能凝神定气的草药粉末。氤氲的热气带着微苦的药香。她端着茶盏,轻步走向那间只透出一线昏黄烛光的书房。

书房内,陶焕正背对着门,在衣柜前迟缓地翻找着干净的素色中衣。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单薄衣衫下清晰凸起的肩胛骨,那微微佝偻的背脊,透着一种英雄末路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