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架下,无涯依旧低垂着眼帘,专注抚琴,仿佛世间只有她与琴。只是那如古井般沉静的侧颜,在阳光与花影的映衬下,线条似乎柔和了一分。琴音依旧温柔,却仿佛将那份无声的欣慰,化入了每一个悠长的音符之中,更加熨帖地包裹着石凳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粉色的桃花瓣,依偎着莹白的荔枝肉。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却像一颗投入沉寂湖面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一圈微弱却真实的涟漪。
冰封的桃核深处,那沉睡的生灵,似乎被这鲜活的色彩、清甜的香气和那如月光般温柔包容的琴音,轻轻触动了一下。破壳而出的希望,虽渺茫如星火,却已悄然点燃。
新芽萌发之路,漫长且艰,但这第一步,终是在一个热闹的胖子与一个寂静如月的女子共同构筑的奇妙氛围中,迈了出去。
涟漪初起
日子在西跨院流淌,如同无涯指尖下无声滑过的琴音。田语依旧每日兴冲冲地来,带着他的“破烂”和永远讲不完的奇闻趣事。无涯则如一道安静的月光,准时出现在紫藤花架下,素手抚琴,不问世事。
陶夭夭依然是那个安静的影子。她坐在桃树下,目光或落在田语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上,或飘向远方,更多时候,只是垂着眼帘,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田语的大嗓门和无涯的清泠琴声,在她周围交织,却似乎未能真正侵入那层无形的壁垒。
然而,细心观察,便能发现那冰壳上细微的裂痕。
田语带回了一只草编的、极其精巧的蝈蝈笼,里面养着一只翠绿的小虫,鸣声清亮。
“瞧瞧这小东西!叫得多欢实!”田语献宝似的举到夭夭面前,“知道它吃啥不?嫩菜叶子!嘿,跟你一样,吃得精细!”
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草叶和旧书卷混合的微尘气息。夭夭的目光,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第一次在那只悬挂在竹竿上的草编蝈蝈笼上,停留了许久。
那笼子精巧得很,细密的篾条交错,编成一个浑圆的小小牢笼。笼中,一点鲜亮的翠绿,是唯一的活物。一只青蝈蝈,正用它纤薄透明的翅翼,摩擦着身体,发出“聒聒——聒聒——”的鸣响。那声音并不嘹亮,带着一种被束缚住的、急促的单调,在这静室里固执地回旋。
夭夭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素来清冷的眼神,此刻不再是完全的疏离,仿佛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几不可察的涟漪。那涟漪里是什么?是困惑吗?好奇?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对这微小生命顽强鸣叫的讶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田语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这位以博闻强识、风趣健谈着称的大儒,立刻像发现了稀世珍宝的契机。他精神一振,放下手中的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啊!夭夭,你瞧这小东西!” 田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同道中人般的兴奋,“这便是‘百日虫’,也叫蝈蝈儿!别看它身量小,鸣叫起来可不输给夏日林间的蝉!你听这调门儿,清亮中带着股韧劲儿,是不是?它这翅膀啊,可不是用来飞的,是磨擦发声的利器,你细看,翅根这儿有块硬硬的翅锉……”
他滔滔不绝,从蝈蝈的习性、鸣叫的机理,讲到这笼子的精妙——用的是端午晒干的蒲草芯,老篾匠的独门手法,几股草茎如何绞缠、盘结,既要透气又要结实,让这小东西能安心待在里面鸣唱……他越讲越起劲,花白的胡须都随着语调动了起来。
说到兴头上,田语竟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微微弓起背,模仿起蝈蝈的姿态。他鼓起腮帮子,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惟妙惟肖的“聒聒聒——吱吱——聒聒!”,那声音竟与笼中蝈蝈的鸣叫有七八分相似,甚至还带着点得意的抑扬顿挫。他那宽大的儒袍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极了卖弄本领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