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之内。
天子呕出那口粘稠恶臭的黑血后,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却变得悠长而平稳,不再是之前那令人心焦的灼热短促。脖颈处那狰狞的紫黑“蛇纹”颜色明显转淡,蛛网般的血丝也收敛了许多,如同退潮后残留的痕迹。伏皇后紧攥的手帕终于松开,无声地滑落在地,她掩面而泣,是劫后余生的虚脱。
华松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猛地一松,踉跄后退一步,枯瘦的手扶住冰冷的鎏金柱才勉强站稳。汗水浸透的布袍紧贴着嶙峋的脊骨,内腑传来阵阵空乏的刺痛,那是心神与内力双重透支的警报。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天子渐趋平稳的面容,又落在地上那滩冒着诡异青烟的黑血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心有余悸的凝重。
“陛下…陛下脉象虽沉,但那股黏滞邪毒已被逼退蛰伏,暂时无性命之忧了!”张院判仔细诊脉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看向华松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华神医!您……您这是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哪!”
周围的太医们如梦初醒,纷纷躬身行礼,先前所有的疑虑与恐惧,此刻尽数化作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眼前这枯槁老者的深深折服。
华松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急切地望向净室的方向,那里还隔绝着他另一个“孩子”的生死挣扎!陛下暂时脱险,药方也已验证有效,但昭儿…昭儿还在独自承受那疫毒的侵蚀!
“快!”华松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按方才药方,生石膏三两,水牛角屑一两五钱,黄连三钱,板蓝根五钱,忍冬藤汁为引,‘雄黄精减至一分五厘’!速速煎煮大量药汤!陛下需要持续用药巩固!宫中所有接触过疫气、有疑似症状者,立刻集中隔离,以此方为基础,根据体质轻重调整用药!快!” 他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是!谨遵华院判之命!”太医们此刻再无半分犹豫,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整个太医院压抑绝望的气氛被一股忙碌而充满希望的生机取代,药杵捣药声、炉火噼啪声、匆忙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抗击疫魔的战歌。
华松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极度不适,推开净室的门。门开刹那,浓郁的药草混合着血腥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看到李昭依旧盘坐在地,小小的身体因剧痛和抗争而微微颤抖,单薄的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她手臂上缠绕的布条边缘,暗红的血线如同不甘的毒藤,虽然蔓延的速度被强行遏制,却依旧顽强地向上攀爬了一小段,触目惊心。她脸色惨白如纸,下唇血迹斑斑,唯有那双紧闭眼眸下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她还在顽强地与体内的邪毒搏斗。
一股巨大的心痛瞬间攫住了华松。他快步上前,枯瘦却温暖的手轻轻搭在李昭的腕脉上。指尖传来的脉象虚弱而紊乱,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烛火,那疫毒的阴寒黏滞感依旧顽固地盘踞着,但让他心头一松的是,那脉象深处,属于玉枢丹和“银露”精华的清灵坚韧之气,如同暴风雨中不肯熄灭的星火,始终顽强地存在着,甚至…在刚才那剧烈的抗争中,似乎又凝练了一丝!
“孩子……”华松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沙哑和心疼,他俯下身,用袖子轻柔地擦拭李昭额上冰冷的汗水,“师父来了,陛下…陛下暂时稳住了!我们的药方有效!雄黄精一分五厘,以忍冬藤汁为引,辅以石膏、水牛角、黄连、板蓝根……能压制甚至逼退此邪!你撑住!师父马上给你用药!” 他语速极快,将最新的治疗进展和最关键的药方信息,清晰地传入李昭的耳中。这不仅是治疗方案,更是生的希望!是支撑她继续抗争下去的最强心药!
李昭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因剧痛和疲惫而布满血丝的杏眸,在听到“陛下稳住了”、“药方有效”的瞬间,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那光芒,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和无穷的力量!师父的话,如同甘霖注入她濒临枯竭的心田。有效!药方真的有效!陛下有救了!颍川、南阳…千千万万的百姓有救了!这强烈的信念如同最猛烈的强心剂,让她几乎涣散的意志瞬间凝聚!
“师……师父……”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劫后重生的颤抖,“我……我能撑住!给我……药!” 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般坚定。
翌日,晨光熹微。
经过一夜的紧急施救与汤药灌服,龙榻上的天子眼睑颤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眼神却不再狂乱,恢复了帝王的深邃,尽管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大病初愈的茫然与后怕。
“陛……陛下!您醒了!”伏皇后喜极而泣,扑到榻边。
天子目光缓缓扫过周围,最终落在侍立榻前、面容枯槁却眼神依旧清亮的华松身上,又看向一旁被仓垣小心搀扶着、脸色苍白却眼神坚毅的李昭(她强撑着虚弱之躯,由仓垣半扶半抱地来到主殿)。昨夜种种凶险的记忆碎片般涌入脑海,尤其是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濒死的绝望。
“华……华卿……李……医女……”天子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与感激,“朕……朕这条命……是你们师徒……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他的目光落在李昭手臂那被重新包扎过、却依旧能看出蔓延痕迹的伤口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