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在狂风暴雪中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嘎吱声。车篷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呼啸的风雪,仿佛要将这小小的骡车吞噬。车篷内,李昭靠在冰冷的车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身体早已透支,多处冻伤和灼伤在寒冷中针扎般地疼痛。
然而,她的意识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她不敢睡,也不能睡。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交替浮现出父亲苍白枯槁、气若游丝的面容,鸦栖坳乡亲们痛苦呻吟、骨节变形的惨状,老吴头深陷眼窝、咳血而亡的绝望眼神…还有那如同附骨之蛆般蔓延的“青骨”阴影。六天!整整六天的分离,足以让任何可怕的变故发生!
“爹…您一定要撑住…一定要等着昭儿…”她将冰冷的双手贴在滚烫的额头上,无声地祈祷着,泪水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脸颊上瞬间变得冰凉。
车夫老崔在外面大声吆喝着牲口,鞭子在寒风中甩出清脆却无力的响声。骡车的速度并不快,在深雪中跋涉异常吃力。李昭心急如焚,几次掀开厚重的油布帘子一角向外张望。外面是混沌的黑暗,只有车辕上挂着的那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狂风中剧烈摇曳,投下一小圈微弱而晃动不安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几步远的积雪路面。风雪如同无数白色的幽灵,在灯光边缘疯狂地舞动、嘶吼。
“崔大叔…能不能…再快一点?”李昭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从车篷里传出。
“姑娘啊!不是俺不想快!”老崔的声音裹着风雪传来,充满了无奈,“这雪太深了!‘乌云盖雪’是好脚力,可它也快累趴下了!再快,牲口就得撂挑子!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牲口倒了,咱仨都得冻成冰坨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您放心!俺老崔赶了半辈子车,心里有数!这路俺熟,绕开深雪窝子,拣着硬实的地方走,保证天亮前把您送到鸦栖坳口!”
李昭知道老崔说的是实情,强压下心头的焦灼,不再催促。她重新缩回车篷,将身体蜷得更紧,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用那点微弱的痛感来对抗无边的疲惫和恐惧。怀中药篓里赤阳果的温热,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力量的源泉。她一遍遍抚摸着药篓,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坚持下去的勇气。
时间在颠簸和寒冷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次车轮陷入深雪的阻滞,每一次骡马粗重的喘息,都像重锤敲打在李昭紧绷的心弦上。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路程,回忆着鸦栖坳附近的地形,焦灼地期盼着黎明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昭的意识在极度疲惫和寒冷中开始有些模糊之际,骡车猛地一震,速度似乎快了一些。
“姑娘!醒醒神!”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从前面传来,“最难走的那段老林子过去啦!前面路好走些了!再坚持个把时辰,准能到!”
李昭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起来!她挣扎着再次掀开车帘。
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天色不再是纯粹的墨黑,而是透出一种深沉的铅灰色。借着微弱的晨光,她隐约辨认出前方开阔起来的、覆满积雪的田野轮廓。远处,一道低矮、熟悉的、如同卧龙般的山梁剪影,在灰白的天幕下渐渐清晰!
那是孤鸣山!鸦栖坳就在山下!
“鸦栖坳…快到了!爹!我回来了!药…药带回来了!”李昭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是混合着巨大希望和近乡情怯的滚烫泪水。她死死抓住冰冷的车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山岭轮廓,仿佛要将这归家的路铭刻进灵魂深处。
骡车在老周的吆喝和鞭策下,似乎也感受到了终点的临近,奋力地加快了步伐,朝着那风雪中沉默的山坳,朝着那被死亡阴影笼罩却孕育着唯一生机的家园,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