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七年·三月初四·卯时
晨光熹微,透过高窗上糊着的素白桑皮纸,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面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空气中浮动着尘埃,混合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草药防腐气味,以及一丝被极力压制却依旧顽固透出的、源自脏腑深处的“腐臭”。
药王谷,静室。
昨夜那场桃林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未散,寒意已浸透骨髓。仓呈暄那句冰冷的“师妹请自重”,俞华道长讲述的“断指”秘辛,还有仓呈霁所述的‘要用整个药王谷炼就祸乱天下的人蛊大药’……种种纷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李九月深知,此刻的清寂,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喘息。
她需要答案。答案或许就在这些冰冷的、曾是她熟悉街坊的“躯壳”之中。
三具药人傀儡的尸体被并排安置在静室中央临时铺设的草席上,覆着白麻布。室内光线幽暗,唯有九月手边一盏小巧的羊角风灯,散发着稳定而清冷的光晕,勉强照亮她眼前的一方天地。
李九月一身素色窄袖劲装,长发利落地绾在脑后,仅以一根乌木簪固定。她神色沉静,眉眼间不见丝毫少女的怯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先是在静室四角点燃了特制的“祛秽定魂香”,袅袅青烟升腾,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尸气,也稳住自己的心神。
她走到第一具尸体旁,深吸一口气,揭开了覆盖的白麻布。正是昨日在祭坛被她亲手击碎耳后命门、轰然倒地的“张木匠”。那张曾经憨厚的脸,如今在僵硬死灰中扭曲定格,青铜面具已被取下,露出空洞无神的眼窝和微张的、仿佛还在无声呐喊的嘴。九月指尖微凉,轻轻按压其颈侧、心口、几处大穴,触感僵硬如铁石,全无活人的柔软与温度。
“金蚕蛊……” 她低语,目光落在昨日被仓呈暄阻止剖开的胸腔位置。那半截诡异的金色蛊虫,是唯一的线索。
她从随身携带的鹿皮囊中取出一柄细长的银簪。这簪子并非寻常饰物,簪身细如牛毛,簪头却异常尖锐,内里中空,隐有精巧机括。这是父亲李圣手当年亲手为她打造,专为验毒、取蛊、刺穴所用,名曰“灵枢”。
李九月屏息凝神,指尖捻着银簪,避开尸体上残留的、连接关节的晶莹蚕丝,精准地刺入昨日银簪挑开的创口边缘。冰冷的金属触及腐败的血肉,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她手腕沉稳,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小心翼翼地沿着昨日未竟的轨迹,将创口扩大。
腐臭的气息骤然浓烈,几乎冲破祛秽香的封锁。九月眉头微蹙,却未停手。羊角灯的光晕下,胸腔内的景象暴露无遗:脏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融化的状态,颜色暗沉发黑,仿佛被强酸腐蚀过。而在那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只剩一团模糊的、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暗红肉块上,赫然盘踞着那半截金蚕蛊!
那蛊虫比昨日所见似乎更“活跃”了一些。它通体呈现出一种熔金般的色泽,半透明的躯体内,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暗红血线在流动。虫身微微起伏,头部细密的口器仍在无意识地开合,贪婪地吸吮着残存的组织液。最诡异的是,在它蜷曲的身体下方,竟延伸出无数比蛛丝还要纤细、近乎透明的金色丝线,深深扎入周围腐败的脏器之中,如同贪婪的根须,汲取着最后的养分。
“以尸养蛊……” 李九月心头一凛。这绝非寻常寄生,而是将尸体彻底转化为蛊虫的温床与养分池!难怪这些药人行动间关节僵硬却力大无穷,是蛊虫在驱动着这具“皮囊”,而非残存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