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惶恐退出,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库房那扇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肖清月那如同厉鬼索命般的尖叫和令人窒息的恐慌。九月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库房里弥漫的灰尘和樟脑味似乎还粘在鼻腔,但此刻占据她全部感官的,是画中女子温婉的眉眼,是那支与自己母亲遗物一模一样的木簪!还有仓远山那锐利目光下的审视、那句意味深长的“长得倒有几分像”……以及他口中提到的“肖家”!
她死死攥着衣襟,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那支木簪,那个与母亲有关的、深埋心底的秘密,此刻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除夕的夜晚,本该是万家灯火、笑语喧阗的时刻。仓家却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压抑之中。正堂里烛火通明,映照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象征年年有余的蒸鱼、寓意团圆的八宝饭、红油赤酱的蹄髈、翠绿欲滴的时蔬……然而,这满桌的丰盛却丝毫驱不散席间的冷寂。
烛火跳跃,在每个人沉郁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仓梓青端坐主位,面色沉郁如同古井寒潭,眉宇间积压着化不开的忧虑,仿佛肩上压着千钧重担。他握着银箸,却许久不曾夹菜,目光低垂,盯着面前碗碟,不知在想什么。肖清月坐在他身侧,强打精神维持着女主人的仪态,嘴角甚至努力向上牵起一个弧度,但眼底深处却清晰地藏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和深深的疲惫。她的目光如同惊弓之鸟,偶尔扫过安静坐在下首的九月时,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戒备,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几个孩子也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沉重。仓玉珠和两个更小的弟弟都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小凳上,不敢像往年那样嬉笑玩闹,只默默地、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饭粒,连咀嚼都放轻了声音。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冷的胶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脆响,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反而更衬出这顿本该喜庆的年夜饭,凄凉得如同最后的晚餐。
九月坐在玉珠身边,同样食不知味。碗里的菜肴如同嚼蜡。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默默地为身边的小玉珠夹了一块她爱吃的嫩滑鸡蛋羹。当小女孩柔软的发丝不经意滑过她的指尖时,玉珠突然仰起小脸,用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泉、不染一丝尘埃的大眼睛看着九月,声音不大,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纯粹的好奇,却像一道裹挟着惊雷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在死寂的席间炸响:
“九月姐姐,” 玉珠的声音清脆,带着小小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上次大伯来的时候,说你和清姨长得很像呀?”
“啪嗒!”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九月手中的象牙筷应声掉落在青瓷碗碟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震惊和某种呼之欲出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低下头,乌黑的发髻垂落,堪堪掩住她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的脸颊,和眼底翻涌起的惊涛骇浪!她死死盯着桌沿,声音干涩得如同粗粝的砂纸在摩擦:“玉珠小姐……清、清姨是谁?”
几乎是同时!
“咳!” 仓梓青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严厉的咳嗽!那声音如同惊堂木拍案,瞬间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他握着筷子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阴沉,仿佛乌云压顶。他锐利如刀的目光猛地射向懵懂的小女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警告意味!
肖清月的反应则更为直接!她像是被滚烫的针狠狠扎了一下,身体剧烈地一颤!原本握在手中的汤匙“当啷”一声掉进了汤碗里,溅起几点油星!她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是失态地一把抓住了身旁丈夫的手臂!指甲隔着衣料深深掐了进去!她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惊恐,死死地盯着玉珠,仿佛女儿刚才说的不是一句童言,而是什么致命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