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仰头望着枝叶缝隙中漏下的几点寒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才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面前单薄得仿佛要被风吹走的少女。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九月,”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冷的空气,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他停顿了,似乎后面的话重若千钧,难以启齿,“……圆房的事……”
话未说完,九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汹涌。所有的矜持、羞涩、顾虑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恐惧和离别的痛楚碾碎!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猛地向前一步,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仓呈暄的怀里!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仿佛要抓住生命中唯一的浮木。滚烫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绝望的依恋。
“你一定要回来……”她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口,泣不成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少女滚烫的泪水和决堤般的情感,彻底冲垮了仓呈暄最后的防线。他浑身一震,随即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他的眼眶也瞬间红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在她耳边立下最郑重的誓言:
“我发誓!九月,我对天发誓!”他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眼神坚定如磐石,“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等我!九月,你一定要等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生命刻下的烙印,重重地敲在九月的心上。
三日后的清晨,秋风萧瑟,黄叶纷飞。仓家大门前,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仓呈暄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略显宽大的戎装,腰间佩着一柄与他气质尚有些格格不入的长刀。他努力挺直脊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战士。肖清月早已哭红了双眼,由丫鬟搀扶着才勉强站稳,仓梓青紧抿着唇,面色沉痛,只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九月站在送行人群的最后面,几乎隐在门廊的阴影里。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旧衣,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再掉下来。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用靛蓝色粗布缝制的药囊。那是仓呈暄昨夜偷偷塞给她的,里面装着一缕他用小刀割下的、带着皂角清香的乌黑头发,还有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那是他幼时在溪边捡到的,一直贴身藏着,象征着他最朴素也最真挚的愿望:“结发同心,白首不离”。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响起,载着少年郎的马车缓缓启动,在亲人悲戚的目光中,渐行渐远。尘土在秋风中扬起,模糊了远去的车影。
九月终于忍不住向前踉跄了几步,踮起脚尖,死死地盯着那个越来越小的黑点,直到视线彻底被泪水模糊,再也分辨不清。冰冷的秋风卷起她的衣角和发丝,仿佛也带走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暖意。她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怎样的血雨腥风,不知道命运会给他们安排怎样的结局。
她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攥紧了手中那个小小的药囊,仿佛握住了他留下的最后一丝温度。冰冷的铜钱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让她混乱的心绪奇异地沉淀下来。
“我等你……”她对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无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誓言。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脚下的尘土里,瞬间消失不见。“无论多久……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等你……”
那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叹息,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穿越生死的决绝。她的心,早已随着那个远赴北疆的少年,踏上了未知的、布满荆棘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