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梓青对李大山说:按规矩,童养媳要先做三年使唤丫头,待她及笄后再圆房。这期间她吃住在我家,生死由命。他顿了顿,你放心,只要她勤快本分,不会亏待她。
李大山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婚书,请老爷过目。仓梓青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他伸出手。但是,李大山却没有直接给他,而是紧了紧手,似是鼓足了勇气说“……有她做不来的活儿,可以叫我来,或者她娘……”
“我稀罕这丫头,她会是我家未来的主母。辛劳一定是有的,但历练肯定不会缺……”仓梓青的面色柔和了一些。
李大山松了手,仓梓青接过看了看,交给身旁一位妇人收好。九月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位端庄的妇人,想必是仓夫人肖清月。她的目光审视,这是丈夫和儿子共同选定的,不是她最理想的目标。但男人嘛,不必非她一个。留着吧,没必要弄得丈夫不喜,儿子不愿。她心思翻转,并没开言,看着丈夫与李大山交谈。
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家庭,没有人关注她的光脚,或者说,这样的饥荒年,见得多了,没人在意。九月是读过书的,她能看出夫人对自己的不喜,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就静静地站着,看着。
交接手续很快完成。仓府的管家将卖身契仔细折好收进袖中,李大山在契约上按下的红手印还未干透,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李大山看了一眼女儿,伸手理了一下她干黄的头发。那发丝像秋后的稻草般脆弱,让他想起去年旱地里枯死的麦苗。月丫头,照顾好自己。他的手指在女儿发间停顿,触到那个藏在发根处的胎记,仓老爷和老夫人都是大善人,有事多请教,不要自作主张。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扫过庭院里那口青苔斑驳的井台,几个丫鬟正踮着脚在打水。
九月忽然闻到父亲袖口传来的桐油味,那是他昨夜修补木犁时沾上的。这熟悉的味道让她鼻子发酸,眼前浮现出家里漏雨的屋檐,还有小弟饿得直哭的模样。家里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化在了风里。
九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毕竟是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九月还是害怕地抓住父亲的衣角:爹,我害怕...她攥得那样紧,粗布衣裳的纹理都印在了掌心。远处传来厨房剁菜的声响,咚咚咚像催命的鼓点。
李大山眼圈发红,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女儿的头。他掌心的老茧勾住几根发丝,疼得九月一哆嗦。九月,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掺了麸皮的馍,那是他省下的早饭。
说完,他狠心掰开女儿的手。少女的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几道白痕,转瞬就泛了红。转身离去时,他的背影佝偻得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补丁摞补丁的衣衫在风中鼓荡,露出腰间那把用了二十年的柴刀。
九月站在院子里,泪水模糊了视线。微风吹过,檐角的风铃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院子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混着草木的清气,沁入肺腑。几个不认识的佣人抱着木盆匆匆走过,低声交谈着什么,脚步声渐远,只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
忽然,一块绣着淡紫色桔梗花的干净手帕递到眼前。执帕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袖口露出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作响,在风里荡出细碎的银光。
擦擦吧。声音清润温和,像初春融化的雪水。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立在面前,衣袂随风轻拂,襟袖间萦绕着清苦的药香。他眉目如画,眼底含着温润的笑意,我是府上的大公子,母亲让我来看看你。
少年将手帕又往前递了递,见她怔愣着不动,耳尖微微泛红,却仍保持着递来的姿势,声音低而柔和:日后……我便是你的夫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