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姆敦城,临时指挥所内。
文仲业的眉头就没有放下来过,连续几天的紧张布防与情报梳理,让他的心中更加阴郁。
皮洛士主力在东线按兵不动,这反常的平静,比刀剑更令人心悸。
他深知,魔族绝不可能对后方出现的问题视若无睹——这沉默,只能是暴风雨前的蓄势。
“将军,后勤官紧急求见!”亲卫的声音打破沉寂。
文仲业心头一跳:“传!”
后勤官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此刻脸色煞白,额头沁着细密的冷汗,手中紧紧攥着一小袋谷物。
“将军!卑职……卑职按您的命令,严查这几天所有入城粮草,尤其是城外陌生渠道收购的……”他声音发颤,将手中的布袋双手呈上,“这是从城南一处粮行刚入库的一批新麦,据说是从西面流窜的商队手中高价购得,来源是为了躲避魔族盘剥才冒险运来的……”
文仲业接过布袋,入手沉甸甸,麦粒金黄饱满。
他不动声色地捻起几粒,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淡淡的、不同于普通麦香的甜腻气息隐隐传来,要不是他内力精深,感官远超常人,几乎难以察觉。
他目光一凝,指尖微微用力,碾碎麦粒,凑近细看——碎末之中,竟夹杂着近乎透明的晶体碎屑,在烛火的余晖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验过了?”文仲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验……验过了!”后勤官声音带着哭腔,“用银针探入,但没有变黑。课卑职不放心,按您吩咐的方法,取了少许喂给抓来的老鼠……不到半刻钟,那老鼠就……就抽搐着死了!口鼻溢血,死状极惨!”
周围亲卫闻言,无不色变,倒吸一口凉气。
毒!竟然是下毒!
而且是用如此隐蔽的方式!银针都验不出的剧毒,混在救命的粮食里,这是要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全军覆没!
文仲业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头顶。
他不是没想过魔族会报复,却没料到手段如此阴损歹毒,直指他们最脆弱的命脉——后勤!这绝非常规魔族那种正面猛将的风格!
“查!把粮行所有人等,即刻拿下,分开严加审讯!所有接触过这批粮食的人,一律控制!封锁消息,不得外传,违令者,斩!”
亲卫凛然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文仲业的心念电转,下毒……魔族主力的异常……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图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嘶声禀报:
“将军!东面……东面五十里外,发现魔族大军!看旗号,是法灭公国的联合军团!兵力约在两万以上!”
终于来了!文仲业瞳孔微缩。
“敌军动向如何?阵型如何?”他沉声追问。
斥候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喘息着道:“他们……他们行军缓慢,队形散乱,沿途……沿途烧杀抢掠,如同土匪!许多村庄浓烟滚滚,哭喊震天!我们亲眼看到他们为了抢夺一袋粮食,自己人甚至动起手来,军官在一旁呵斥,却无人理会!军纪……简直形同虚设!”
另一个斥候补充道:“而且,他们似乎……似乎粮草不济,抢掠的重点就是粮食和财物,抢不完的就地焚毁,还……还故意放走了一些平民,嚷嚷着说什么‘神族大军缺粮,就要断炊了’!”
临时指挥所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情报惊呆了。
法灭特别联合军团?
从斥候的回报来看,至少是纯种的魔族军队,怎么会有就这般军纪?这般做派?还敢大张旗鼓地来攻打刚刚血战拿下索姆敦的他们?
荒谬!简直荒谬透顶!
就连最普通的士兵,也觉得这事透着诡异。
只有文仲业,在听到“缺粮”、“军纪涣散”、“故意放走平民”这几个关键词时,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先前那袋毒麦的阴冷触感,与此刻斥候描述的“溃兵”景象,如同两道闪电,在他脑海中轰然碰撞,炸开一片雪亮!
下毒,是为了从内部瓦解他们,制造混乱,甚至让他们失去战斗力!
而眼前这支“军纪涣散”、“缺粮抢掠”的魔族军队,根本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
散发着“弱小”、“混乱”气息,引诱他们出城追击,甚至轻视大意的陷阱!
文仲业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不是普通魔族将领所能想出来的手段,甚至可以说不是正常将领所能想出来的手段,这更像是一个政客的手段——以先下毒,乱其内。再示弱,诱其出。
要是他们中毒,战力大损,自然守不住城;要是他们未中毒,见到如此“孱弱”的敌军,是否会按捺不住,出城寻求“野战歼敌”的机会?
一旦他们主力出城,脱离了坚固城防……等待他们的,恐怕就是真正的杀招——埋伏在侧的魔族精锐!
好一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文仲业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以及被这种阴险算计激起的滔天战意!
他想起了炎思衡信中的嘱托,想起了北晋跨越重洋的艰辛,想起了身后科纳尔基地数万同胞的期望,更想起了那袋足以让无数将士无声死去的毒麦!
魔族……当真以为我北晋无人?当真以为我文仲业,是这样容易被欺瞒,容易冲动的无谋之辈?!
“将军!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一旁有年轻气盛的将领按捺不住兴奋,抱拳请战,“魔族如此不堪,正是我们主动出击,一举击溃他们,缴获物资,扬我军威的大好时机!”
“是啊将军!让他们看看我们北晋武器的厉害!”
“末将愿为先锋!”
请战之声此起彼伏,大多数将领都被敌军表面的混乱和“弱小”迷惑,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文仲业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请战的众将。
他那张平日里温润儒雅的脸,此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锐利的气势压得众人呼吸一窒,喧闹声瞬间平息。
“天赐良机?”文仲业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嘲讽,“我看,是人家送到我们嘴边,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他将手中那袋毒麦摔在地上,金黄的麦粒溅落一地。
“看看这是什么!就在刚才,有人要将这东西混入我们的口粮,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看着地上那诡异的麦粒,想起后勤官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文仲业继续道,语气森然:“再看看你们口中的‘天赐良机’!一支两万余人的魔族军团,再是杂牌,又怎么会军纪涣散到如此地步?又怎么会缺粮到需要沿途像土匪流寇一样抢掠,还生怕我们不知道,故意放人回来报信?”
他每问一句,众将的头便低下了一分,冷汗流得更多一分。
“这是诱饵!一个引诱我们出城野战的诱饵!要是我所料不差,在这支‘溃军’之后,或者侧翼,必定埋伏着真正的杀招!只等我们主力出城,便前后夹击,将我们歼灭在野外!”
一番剖析,让所有被胜利渴望冲昏头脑的将领瞬间清醒过来,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后怕。
“那……将军,我们该如何应对?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城外肆虐,不敢出战?”有将领不甘地问道。
“出战?当然要出战!”文仲业脸上的表情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充满了杀伐之气,“人家把戏台都搭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怎么能不登台唱一出?”
他目光扫过众将,开始迅速地部署:
“他们不是想让我们出城吗?好!我们就如他所愿!”
“第一,将计就计!他不是散布缺粮、军纪涣散的谣言吗?我们帮他一把!立刻在城内散布消息,就说我军部分士兵食用不明来源粮食后,出现呕吐、无力等症状,疑似中毒,军心浮动!命令全军,即刻起,所有饮食用水,必须经过严格检验,由各级军官亲自监督!”
“第二,示敌以弱!命令东门、北门守军,故意做出戒备松懈、士兵面带病容、巡逻队稀稀疏疏的样子!让城头旗帜也给我挂歪一些!做戏,就要做全套!”
“第三,暗度陈仓!高宠!”
“末将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踏前一步。
“我给你八千精锐,全部配备双倍弹药!入夜之后,悄然出南门,绕行到索姆敦东南方向的‘落鹰涧’潜伏!那里地形复杂,易于隐蔽,而且是通往索姆敦的必经之路之一!没有我的命令,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得暴露!”
“末将领命!”高宠眼中凶光一闪,重重抱拳。
“第四,诱敌深入!赵平!”
“末将在!”另一名气质沉稳的将领应声出列。
“明天清晨,你率五千士兵,大张旗鼓出北门,做出前往迎击那支‘溃军’的姿态。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歼敌,是佯败!接战后,稍作抵抗,便装作不敌,丢弃部分旗帜、辎重,向城内‘仓皇’撤退!要把敌人,特别是可能隐藏在暗处的伏兵,给我引到城下!”
赵平目光一闪,看样子是明白了几分:“将军是要引蛇出洞,然后瓮中捉鳖?”
“不错!他们不是想让我们出城野战吗?我们偏不!我们要把他们引到我们的城墙下,用我们的火炮和火枪,教他们做人!”
他环视众将,厉声说道:“其余各部,依城固守!炮兵给我准备好,重点覆盖北门外方圆五公里范围!火枪兵检查武器,备足弹药!我要让魔族的军队,来得去不得!”
“此战,关乎我军生死,更关乎北晋荣耀!诸位,可敢随我,将这毒饵连钩带线,一口吞下,再崩碎他满口毒牙?!”
“愿随将军死战!”众将被文仲业一环扣一环的计划激得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声震城楼。
文仲业深吸一口气。
哼,狗日的魔族,你们想玩阴谋诡计?我便陪你玩到底!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当晚,索姆敦城。
夜色浓重,掩盖了无数暗流涌动。
城内,关于“部分士兵中毒”的消息在严格控制的范围内悄然散播,带来一阵恐慌,但也让幸存士兵对后勤检查更加配合,对魔族的恨意更深。
高宠率领八千精锐,则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城南的黑暗中。
城头之上,守军依旧“无精打采”,但每双眼睛在黑暗中都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火炮褪去了炮衣,黑洞洞的炮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火枪兵抱着擦得锃亮的燧发枪,靠在垛口后假寐,耳朵却竖得老高。
文仲业一夜未眠,在对着沙盘反复推演。
他知道,每一步都不能出错。这不仅是一场军事较量,更是一场心理博弈。
第二天,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