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以上三条计策的核心在于一个‘拖’字。拖到魔族军队士气尽失，拖到魔族的后勤不继，拖到可能存在的另外变数，臣猜测炎思衡等人目前情况不明，并不是坏事，他们可能在后方牵制住了魔族的部分精力，否则上河郡的防线不会如此太平。据臣估算，要是能争取到两至三月时间，长安京防务可更加稳固，帝国或有一线转机。”
最后，他再次重重请罪：
“以上皆是臣作为败军之将，困兽犹斗的计策，或许还有疏漏，但这已经是臣竭尽所能。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陛下宽恕。唯希望陛下保重龙体，统筹全局。臣在前线，必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以赎臣罪责于万一！臣，司马错，再拜！”
信件由最忠诚的信使带着，连夜送往长安京。
……
长安京，皇宫。
暖阁内的龙涎香，再也压不住那从西北方向弥漫而来的烽烟气息。
蒋毅半倚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手中紧紧攥着那封司马错字字泣血的奏报。
他看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穿云关，真的丢了。
帝国的西大门，在他手中洞开。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内侍慌忙递上丝帕，蒋毅挥手挡开，硬生生将喉头的腥甜咽了回去。
“陛下，保重龙体啊！”高肃卿与蒙毅侍立一旁，脸上写满了担忧。
蒋毅没有理会，他将奏报缓缓放下，闭上眼，久久不语。暖阁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他睁开眼，那双原本因疾病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得惊人，深处更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心，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肃卿，”蒋毅的声音沙哑，“拟旨。”
高肃卿立刻上前，铺开明黄色的绢帛。
“告诉司马错，”蒋毅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的决断，“朕，不信他，还能信谁？”
这句话，让高肃卿和蒙毅都是身躯一震。
“穿云关之败，非战之罪，是梁子令这叛徒熟知我帝国内情之过！朕还没有病糊涂！”蒋毅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但对象并非司马错，“司马错临危不乱，败而不溃，撤而不乱，还能在维澜设防，意图削弱魔族，忠勇可嘉，谋国甚深！朕心……甚慰！”
“陛下！”高肃卿忍不住动容。
在这等危局之下，陛下对司马错的信任依旧毫不动摇，这份知遇，足以让任何臣子效死。
“勉励他，就在维澜，给朕狠狠地打！打出我帝国的血性！打出我军人的骨气！需要什么，只要长安京有，朕绝不吝啬！”蒋毅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他，他的家人，朕会着意看顾，让他无需后顾之忧！”
这道旨意，不仅仅是勉励，更是将帝国的安危，再次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司马错的手中。
拟完给司马错的旨意，蒋毅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看向高肃卿，问道：“肃卿，长安京内，各类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高肃卿立刻躬身回答，语气沉稳而清晰，“回陛下，臣已征发全城民夫百万次，加固城墙，增筑各项防御设施一百二十余处。城内所有石料、木料已实行军管，统一调配。”
“粮草方面，太仓、常平仓及各类仓库的存粮，经严格核算，还可以支撑全城军民……三个月之用。”这个数字，他报得格外沉重，也格外清晰。
三个月，这是帝国的底线。
“军械方面，”高肃卿继续道，“武库所有箭矢、弩箭均已检修分发，存量约三百七十万支。滚木礌石，已经堆积如山，遍布城头。火油、金汁等守城利器，日夜赶制，目前已囤积逾三万罐。另，已紧急动员全城铁匠、工匠，设立四十七处工坊，日夜不停地修复破损兵甲，打造新式守城器械，如夜叉擂、狼牙拍等，力求让魔族每靠近城墙一步，都付出代价。”
蒋毅微微颔首，高肃卿的工作，滴水不漏，在这危难之际，堪称帝国的柱石。
他的目光又转向蒙毅：“蒙毅，军队备战情况呢？”
蒙毅踏前一步，甲胄铿锵，声音洪亮：“回陛下！长安京现有可战之兵，包括臣麾下师团、回防的精锐、以及新整训的民兵，共计二十万！都已经按防区部署到位！”
“依照陛下此前的建议，并结合丞相的城防加固方案，臣已将城区划分为十二个防区，各设主将，明确职责。同时，组建了三支万人规模的预备队，由臣亲自掌握，随时支援各处。”
“巷战准备也已就绪！”蒙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城内主要街巷，均已设置街垒、暗堡，埋设火药、火油。一旦外城有失，臣必让长安京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为魔族的坟场！”
“好！好！好！”蒋毅连说三个好字，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是激动，也是病态的潮红。
有高肃卿统筹物资，有蒙毅整军备战，有蒙恬在灰岩城构筑第二道防线，更有司马错在维澜城以残兵浴血奋战……
他缓缓靠回软榻，挥了挥手。
高肃卿与蒙毅对视一眼，无声地行礼，悄然退下。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蒋毅一人，以及那摇曳的烛火。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那里，没有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未知。
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囤积物资，加固城防；激励将士，凝聚民心……
一个帝王在战前所能做的一切准备，他几乎都做到了极致。
接下来，帝国的命运，亿万子民的生死，就要交给前方的将士，交给司马错、蒙恬这些忠勇之臣，以及那渺茫难测的天意了。
“司马错……朕，在长安京……等你……”他低声喃喃，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最终被窗外呼啸而起的寒风彻底吞没。
维澜城内，灯火彻夜不熄。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号子声，军官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这座小镇，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改造成一座浑身是刺的钢铁堡垒。
司马错登上了维澜城那加高加固后的城墙，寒风卷动着他已经有些花白的发丝。
他望着穿云关的方向，目光冰冷而坚定。
他知道，魔族的休整不会太久。下一次风暴来临之时，维澜城，将用钢铁与血肉，告诉所有侵略者——
帝国的脊梁，还没断！
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