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鲁登道夫,“鲁登道夫元帅,这里是居鲁士故土,您对这里的防务肯定了如指掌。不知您有何高见?”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位居鲁士的大元帅。
鲁登道夫依旧保持着那雕塑般的站姿,唯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听到贾文和问话时,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每一张或激动、或忧虑、或期待的脸。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重新按在了地图上艾森贝格的位置。
他的手指,异常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法尔内塞元帅的顾虑,是对的。”他终于开口,“艾森贝格,是块硬骨头。硬啃,会崩掉牙。”
法尔内塞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似乎认为自己的观点得到了支持。
但鲁登道夫接下来的话,却让那丝弧度瞬间僵住。
“但是,张将军的话,也没错。”鲁登道夫的目光转向张文远,微微颔首,那眼神中,竟带着一丝同为军人的理解和赞赏,“机会,是炎将军用命拼来的。不抓住,对不起盟友,更对不起我们自己流干的血。”
他话锋一转,手指猛地在地图上艾森贝格外围的几个点重重敲击:“我们不硬啃这块骨头!我们敲碎它的外壳,吃掉里面最肥美的肉!”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下文。
鲁登道夫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移动、勾勒:“艾森贝格的防御体系,核心在于主城以及周边的三座大型卫城——‘铁靴’、‘狼巢’、‘石拳’。这三座卫城与主城之间,有坚固的防御城墙连接,互为犄角,相互支援。以往任何试图进攻艾森贝格的行动,都在这套体系的相互支援下宣告失败。”
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座标注为“铁靴”的卫城上:“但是,这套体系,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或者说,是一个设计之初,为了快速调动兵力而留下的‘后门’!”
他抬起头,眼中那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奔涌:“‘铁靴’卫城与主城之间,除了明面上的通道和一条地下通道之外,还有一条废弃的古代引水渠!这条引水渠,大部分已经坍塌淤塞,被杂草和藤蔓覆盖,地图上早已没有标记。但我知道,其中有一段,大约三公里长,主体结构依然完好,出口就在‘铁靴’卫城西侧城墙根,一个极其隐蔽的泄洪口附近!”
“什么?!”法尔内塞失声惊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条情报,显然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张文远和北晋众将也是精神大振,目光灼灼地盯着鲁登道夫。
“你的意思是……”张文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的计划是,”鲁登道夫的声音斩钉截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详细阐述道:“由我,亲自率领居鲁士第一、第二师团,合计两万人,携带全部工兵和爆破器材,秘密潜入那条废弃引水渠!我们的目标,不是占领‘铁靴’卫城,而是在它内部制造最大程度的混乱和破坏!炸毁军械库、粮仓,焚烧营房,最重要的是,尽可能破坏它与主城及其他卫城之间的通讯和联系!”
“与此同时,”他看向张文远,“张将军,请你率领北晋主力以及北加斯庭联盟其余部队,在‘铁靴’卫城遇袭,混乱爆发之后,立刻对艾森贝格主城以及另外两座卫城,发动佯攻!攻势要猛,要狠,摆出不惜一切代价强攻的架势!务必让魔族指挥官认为,我们的主攻方向,就是艾森贝格主城!迫使他将所有的预备队和注意力,都集中到主城防御上!”
“只要‘铁靴’卫城的混乱足够大,主城的压力足够强,”鲁登道夫的手指狠狠点在艾森贝格主城上,眼中闪烁着老辣而凶狠的光芒,“魔族指挥官在无法及时获得‘铁靴’确切消息、又面临主城可能被攻破的压力下,极有可能会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他会命令距离‘铁靴’最近、反应最快的部队——很可能是加洛林或者皮亚斯特的军队——离开他们坚固的防御工事,前去支援‘铁靴’,或者试图从外围对我们佯攻主城的部队进行反包围!”
“而这里!”他的手指猛地移向地图上主城与“铁靴”之间的一片相对开阔、名为“泣血谷”的地带,“就是我们的猎场!”
“我军可以预先在此设下重兵埋伏!”鲁登道夫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一旦那些离开乌龟壳的敌军进入伏击圈……贾文和先生,我记得北晋军中有一种新式的轻型火炮?”
贾文和微微颔首:“确实是有,但是数量不多,目前我们也带了十几门轻型火炮随军。”
“好!”鲁登道夫低吼一声,“就用它!配合强弓硬弩,滚木礌石!我要让这‘泣血谷’,真正洒满入侵者的血!吃掉这支离开坚固阵地的敌军,不仅能极大削弱艾森贝格守军的力量,更能沉重打击他们的士气!到时候,我们是趁势强攻,还是围点打援,主动权,就将掌握在我们手中!”
计划清晰,层次分明,环环相扣!既利用了鲁登道夫对地形的绝对熟悉,又充分发挥了联军兵力调动和北晋武器的优势,更精准地预判了魔族指挥官在压力下可能做出的错误决策!
这不仅仅是一个战术计划,更是一个基于对敌人心理深刻洞察的谋略!
帐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法尔内塞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找出什么漏洞,但看着鲁登道夫那坚毅的眼神,听着那无懈可击的计划,他最终,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鲁登道夫的目光,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表达了他的默认。
他知道,在鲁登道夫拿出这个风险与收益并存的计划后,他再坚持纯粹的保守,不仅无法服众,更会损害科斯蒂亚在北加斯庭联盟中的地位。毕竟,居鲁士人打头阵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他们科斯蒂亚要是再畏缩不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好!就这么干!”张文远第一个打破沉默,重重一拳砸在掌心,脸上充满了对鲁登道夫的敬佩和昂扬的战意,“鲁登道夫元帅,潜入‘铁靴’的任务,凶险异常,您……”
“这是我的土地,我的复仇。”鲁登道夫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如山如岳的力量,“我的士兵,知道他们为何而战。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他转身,面向帐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密林,看到那座在魔族铁蹄下呻吟的故城。
“传令,”鲁登道夫的声音不高,却瞬间传遍整个中军大帐,也仿佛传向了外面那无数双在黑暗中等待的眼睛,“居鲁士第一、第二军团,立刻进行最后检查,携带五天的干粮,轻装简从,所有反光物品遮蔽,马蹄包裹厚布!一小时后,随我出发!”
“北晋军及各协防部队,按计划进入预定攻击位置!拂晓时分,灯‘铁靴’火起,便是总攻信号!”
命令既下,整个黑衫林联军大营,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
没有喧嚣,没有鼓噪,只有钢铁碰撞的细微铿锵、皮靴踏过泥土的沉闷声响、以及军官压低嗓音的急促命令声。
无数的身影在黑暗中沉默而高效地移动起来,如同汇聚的溪流,即将化作冲垮堤坝的狂潮。
张文远与鲁登道夫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无需言说的决绝与信任。
贾文和轻轻拂去地图上的些许灰尘,眼神深邃。他知道,这场赌上联军命运,更关乎炎思衡后方战略能否成功的战役,胜负之手,已经交给了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交给了那些怀揣着国仇家恨的士兵,交给了命运与勇气。
夜色更深,寒风更冽。
艾森贝格方向的天空,依旧被魔族的营火映照出一种不祥的昏黄。
而在那片广袤的黑衫林中,一股复仇的铁流,已经悄无声息地,向着猎物,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破晓将至,血火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