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城的狂欢盛宴,仿佛一场绚丽而虚幻的梦。
美酒尚在琉璃杯中摇曳,烤兽的油脂仍在银盘上滋滋作响,魔族贵族们脸上带着征服者的矜持笑意,人族叛臣们眼中闪烁着对权势的贪婪光芒。
高踞王座的托里斯,紫色眼眸中倒映着满堂光华,那份属于奥古斯都的威严与慵懒,仿佛已将整个帝国的命运踏于脚下。
尤其是刚刚对梁子令那石破天惊的封赏——武定侯,甚至未来九个郡的世袭公爵许诺——更是将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顶峰。
梁子令本人更是满面红光,激动得身躯微颤,仿佛已看到自己加冕称公,统治万里疆土的无限风光。他穿梭于魔族贵族之间,接受着或真或假的恭维,那份志得意满,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中溢散出来。
但是,战争的齿轮,从不因一场盛宴而停止转动。
就在喧嚣渐歇,宿醉未醒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匹来自穿云关前线的快马,像是撕裂夜幕的幽灵,带着一身血腥气,撞入了魔族的大营。
马蹄声急促,敲碎了黎明前的死寂。
传令兵几乎是滚下马鞍,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依旧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扑倒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声音因恐惧和疲惫而扭曲变形:
“陛……陛下!急报!穿云关……穿云关前线……神族大军……神族大军攻势受挫,损失……损失惨重!”
刹那间,满堂死寂。
方才还萦绕着的靡靡之音和谈笑风生,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掐断。只剩下炭火盆中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某些酒杯失手跌落以至于摔得粉碎的刺耳脆响。
托里斯脸上那抹慵懒的笑意瞬间冻结,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
他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跳跃的灯火下拉出令人窒息的长长阴影。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中,原本的惬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足以毁灭星辰的风暴。
“说清楚。”他的声音并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众人心头。
传令兵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汇报着前线惨状:盖乌斯统帅的百万大军,在穿云关下遭遇了帝国守军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司马错、薛岳、田穰苴等人指挥镇定,帝国士兵爆发出决死的勇气,凭借关隘地利和改良后的守城器械,硬生生顶住了魔族一波强似一波的疯狂进攻。那些匆忙赶制出的重型抛石机并未能一举摧垮关墙,反而在守军精准的反击下损失近半。魔族军队在关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攻势已被迫停止,士气遭受重创……
“废物!”
托里斯猛地一声咆哮,如同惊雷炸响,震得众人阵阵发抖!
他手臂一挥,身旁那张坚固无比的桌案,竟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瞬间震得四分五裂!上面的金杯玉盏、珍馐美馔哗啦啦散落一地,汁水横流,一片狼藉。
强大的威压如同海啸,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厅内所有魔族,无论身份高低,尽皆面色发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甚至有些实力稍弱的,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伏下去。那些人类叛徒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抖如筛糠。
塔克文亲王眉头紧锁,拳头暗自握紧,眼中闪过一丝对前线将领无能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目光在暴怒的父亲和沉默的拓科拖之间逡巡。
安库斯亲王则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向拓科拖的方向靠拢了一步,寻求着支撑。
梁子令脸上的红光和得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惧交加的惨白。
他刚刚还在云端飘荡,瞬间就被这噩耗狠狠拽回了地面,甚至跌入了冰窟。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托里斯的脸色,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保全自身,甚至更进一步?
“盖乌斯!还有他麾下那群蠢材!百万大军,竟拿不下一个司马错!拿不下一座小小的穿云关!”托里斯的声音蕴含着毁灭一切的杀意,“传朕旨意!盖乌斯指挥不力,贻误战机,致使神族勇士枉送性命,罪无可赦!立刻押解回玛尔多斯,连同他麾下所有军团级以上将领,全部处决!”
“处决”二字一出,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十度!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虽然还未见血,但所有人都仿佛已经看到了盖乌斯等一众前线大将人头落地的场景。
阵前斩将,还是如此高级别的将领,这在整个魔族战争史上也极为罕见!可见托里斯此刻的怒火已炽盛到何种程度!
“陛下!不可!”
一个冷静而清晰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肃杀。
总执政官拓科拖越众而出,躬身行礼。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惯有的从容,仿佛这滔天巨浪也无法动摇他内心的磐石。
“拓科拖?”托里斯冰冷的目光扫向他,“你要为他们求情?”
“陛下息怒。”拓科拖不卑不亢,声音平稳如常,“盖乌斯将军等人作战不利,确是该罚。但此刻阵前斩将,绝不是明智之举,甚至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微微抬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托里斯身上,条理清晰地陈述理由,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关键之处:
“第一,正如陛下所言,穿云关战事不利,士气已经受挫。但这个时候再追究前线将领的责任,甚至将最高统帅及一众高级将领悉数处决,军中必然震动,恐慌蔓延,指挥体系濒临崩溃。到时,不要说继续进攻,能否稳住现有防线,防止帝国军队趁势反扑,都成问题。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做法。”
“第二,盖乌斯等人虽然战败,但他们对当前帝国军队的战力、布防特点已有深入了解。临阵换将,新任指挥官需要时间熟悉情况,而司马错绝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帝国防线经营数百年,绝非仅靠蛮力可破,需要的是耐心与策略。留下他们,戴罪立功,远比换上一批不熟悉情况的新将要稳妥。”
“第三,”拓科拖的声音略微压低,却更显分量,“四大公国及附庸部落都在看着。盖乌斯出身我坤斯特公国,他麾下将领更是分属各方势力。如果因一战之失便用这等雷霆手段,难免会让其他公国心生兔死狐悲之感,不利于神族内部的团结与稳定。如今大战在即,内部稳定,重于泰山。”
他顿了顿,最后总结道:“陛下,穿云关的战败,在于帝国关隘的坚固,在于司马错用兵的老辣,也在于我军对攻坚重器准备的不足。将全部罪责归于前线将领,恐怕有失公允,更非解决之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攻克此类坚城的方法,而非自断臂膀。”
拓科拖一番话,有理有据,既考虑了军事,又权衡了政治,更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厅内不少魔族将领,尤其是那些非坤斯特嫡系的将领,闻言都暗自松了口气,看向拓科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激。
托里斯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眼中暴戾的杀意微微收敛。
他并非不明事理的昏君,拓科拖的话,让他从极致的愤怒中稍稍冷静下来。他深知,拓科拖的判断往往直指核心。
就在气氛稍缓,托里斯怒火渐息,权衡利弊之际,一个声音带着几分谄媚,几分自信,突兀地响起:
“陛下!总执政官大人所言极是!盖乌斯将军等人确非全然无能之辈,这穿云关乃至整个帝国直隶郡的防御体系,本就非同小可啊!”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正是刚刚受封武定侯的梁子令。他此刻已调整好心态,脸上带着一种“知根知底”的诚恳,快步上前,躬身说道。
托里斯目光转向他,带着一丝审视:“哦?武定侯有何见解?”
梁子令精神一振,他知道,这是自己进一步展现价值,巩固地位的绝佳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详细剖析,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对昔日帝国防务的“赞叹”:
“陛下明鉴!微臣在帝国军中效力数十年,对整个帝国的防务了如指掌!帝国直隶行省,它的地形事天造地设的堡垒!它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巨大盆地,长安京便坐落于这盆地中央的核心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