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片绝望的死寂中，炎思衡的目光却依旧锐利。
他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已经被代表魔族的黑色旗帜覆盖的德布里区域，然后缓缓向上移动，越过如今战火纷飞的罗亚，最终定格在了那片被普遍认为已经全部沦陷的区域——帝国得西北特辖区！
“西北特辖区……”炎思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所有人都认为那里已经完了，是吗？”
吴起苦涩道：“柱州沦陷，通往西北特辖区的通道彻底被切断。失去帝国的支援，田单（帝国边防军团军团长，负责守卫帝国西北特辖区）就算有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在魔族主力环伺的情况下守住特辖区的四个行省。沦陷，只是时间问题。陛下恐怕也已默认了这一点。”
“默认？”炎思衡的眼中燃烧起近乎疯狂的火焰，“只是猜测，不是吗？没有任何确凿消息证明西北特辖区已经完全沦陷！万一呢？万一他们还在坚持？万一还有一个行省，甚至一座城池，仍在帝国手中呢，那就是插在魔族后方的一颗钉子！就是一个机会！”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众人愕然，随即纷纷摇头。
“这太冒险了！西北特辖区孤悬在外，音讯全无，魔族怎么可能放过那里？”
“是啊，就算没完全沦陷，恐怕也朝不保夕，我们联系不上，如何去救？又有什么用？”
“异想天开！这简直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炎大人，这太冒险了！近乎异想天开！”最后，一位帝国老将忍不住反驳，“为了一个‘万一’，值得吗？况且，就算还有据点存在，恐怕也是苟延残喘，能起到什么作用？”
“作用？”炎思衡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从当前的情况看，魔族的战略目的很明确！他们是要夺取中央大陆最肥沃的土地！加斯庭平原！帝国腹地！西北特辖区地广人稀，土地贫瘠，在魔族眼中，战略价值远不如眼前的加斯庭和帝国北郡！他们的主力必然倾注于此，后方必然空虚！”
他的手指戳在地图上西北特辖区的位置：“如果我们能有一支奇兵，深入敌后，确认西北特辖区的情况。只要还有立足之地，哪怕只是一个行省，一座坚城！我们就能在那里开辟第二战场！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魔族的后勤线，威胁他们的占领区！逼迫他们分兵回援！到时，罗亚前线的压力将大大减轻，帝国在这里的压力也会减轻，也可以更好地应对阳平关的威胁，甚至为我们反攻创造战机！”
他环视众人，语气斩钉截铁：“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的机会！在没有坐守孤城，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出击，向死而生！”
大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炎思衡这天马行空又胆大包天的计划震撼了。
这简直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见众人不语，吴起也是眉头紧锁，炎思衡继续说道：“他们或许会占领西北特辖区，但绝不会派驻重兵把守！为了占领更加富庶的地区，魔族的主力必然会继续向帝国方向进攻！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炎思衡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大胆的弧线，“我带一支精锐，秘密前往西北特辖区！如果天佑人族，田单将军尚在，我们就能以西北特辖区为基地，开辟第二战场！袭扰魔族的后勤线，攻击其守备薄弱的后方据点！甚至牵制其部分兵力！绝不能让魔族安稳地以战养战！”
他看向吴起，眼神灼灼：“吴起将军，这样一来罗亚的压力自然就会减轻！帝国在加斯庭方向也就不用再投入更多精力！”
吴起内心剧烈挣扎。理智告诉他这成功率极低，一旦失败，炎思衡和派去的精锐将尸骨无存。但直觉以及当前令人绝望的态势又让他意识到，这或许是绝境中唯一的一线生机！
如果罗亚失守，居鲁士就成了孤岛，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随后帝国将不得不两线作战，而以现在帝国的实力，根本没有能力应付两线作战。
反复权衡，额头青筋暴起，最终，吴起声音干涩地开口：“……你需要什么？”
“两点！”炎思衡毫不迟疑，“第一，罗亚行省，必须尽可能久地守住！不惜一切代价，吸引并钉住魔族主力！为我争取时间！”
“第二，给我熟悉西北特辖区地形、道路、甚至部落分布的向导！越多越好！”
“没问题！”吴起重重点头，“但我需要立刻八百里加急，将你的计划同时上奏陛下和通报阳平关司马错元帅！”
炎思衡也清楚，这个计划实在过于大胆，吴起要向蒋毅、司马错等人通报也是情理之中。
计划暂时定下，可风暴却骤起。
消息传开，北晋内部率先炸开了锅。
张文远第一个冲进炎思衡的临时营帐：“大人！不可！太危险了！西北特辖区情况不明，根本就是龙潭虎穴！您作为北晋之主，北晋的前途命运都系于您一身！怎么可以亲身犯险？让我去！我张文远保证给您把西北特辖区搅个天翻地覆！”
邓禹也急声道：“大人，文远所言极是！您身系北晋安危，万万不可轻入绝地？末将也愿代您前往！”
甚至连刚刚率步兵军团赶到的张儁乂、贾文和、高孝伏、耿弇也纷纷劝阻，认为炎思衡不应行此奇险。
炎思衡却去意已决，无人能动摇。“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此战非比寻常，非我亲往，不足以随机应变，不足以取信于可能残存的守军！”他的目光扫过众将，“我走之后，剩下的军团由张文远暂代主帅，贾文和辅佐，万事你们自己内部要多沟通，同时也要和吴起保持联系，这个时候，我们决不能亲内讧！除了进军西北，当下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死守罗亚！”
与此同时，炎思衡也修书一封，用最快速度送往帕默斯顿，将自己的全盘计划和考量告知荀文若。
在等待帝国中枢回复和向导到来的短暂日子里，劝谏与担忧从未停止。但是，数天后，荀文若的回信居然率先送达。
炎思衡展开信件，荀文若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信中没有一句劝阻，反而对炎思衡的计划表达了深刻的理解和全力支持！
“大人明鉴，开辟第二战场，正符合我北晋长远战略。西北特辖区甚至帝国整个边疆，历来受中枢盘剥轻视，民心游离。大人此行，正可以‘解放者’‘援助者’的姿态，而非征服者的姿态，深入其中，播撒我北晋信义、公正的理念。这是千金难买的良机，一边在魔族后方搅动风云，一边可收边地人心，为我北晋未来的大陆政策埋下关键伏笔。此一石二鸟之策，文若叹服。国内一切，文若必竭尽所能，保障后勤无虞，大人可放手施为，无后顾之忧！”
炎思衡看完，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唯有荀文若，能如此透彻地理解他的全部意图——既为解人族之危，更为北晋未来铺路！得此国士，夫复何求！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几乎同时，阳平关和帝都的消息也陆续反馈回来。
阳平关的反应出乎意料的积极。
副军团长田穰苴在得知计划后，竟激动不已，仿佛看到了为柱州军团复仇的一线曙光。
他强烈向司马错建议：“元帅！末将在柱州服役多年，对田单将军也很了解！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末将敢以性命担保，西北特辖区必定还有抵抗力量！请准许末将抽调麾下熟悉地形的旧部，组成一支精锐向导和支援分队，协助炎思衡！”
司马错权衡良久，最终认可了田穰苴的判断和炎思衡计划的战略性价值，同意了田穰苴的请求，并从本就紧张的关防物资中，挤出了一批对付重甲目标的破甲重弩和特制火油弹，命人火速送往罗亚，并调拨一队精锐斥候星夜驰援罗亚，准备协助炎思衡。
而帝都的反应则复杂得多。
蒋毅在御书房内看着吴起和司马错几乎同时送达的急报，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炎思衡的计划太大胆，太冒险，帝国现在经受不起任何一场豪赌的失败。一旦炎思衡这支精锐在西北特辖区覆灭，对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丞相高肃卿在一旁，目光闪烁，低声道：“陛下，此计虽险，却也有一丝生机。若成，则大局可缓。若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炎思衡是北晋之主，有枭雄之姿，日后必是帝国心腹大患……若能借此魔族之手……或许……也未尝不是……”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昭然若揭。
蒋毅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意，随即化为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挥断了高肃卿的话：“咳……咳……休得再言！大敌当前，魔族才是人族共同的敌人！炎思衡能万里来援，此等气魄格局，岂是刘文、乾龙之流可比？朕若行此龌龊之事，与梁子令之流何异？与魔族何异？岂不让天下忠义之士寒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咳嗽，眼神变得清明而决断：“拟旨！批准炎思衡的计划！令司马错、吴起全力配合！并……预祝炎思衡，马到功成！”
这一刻，蒋毅展现出了一位帝王应有的格局与气度。
各方意见汇总至罗亚前线，最后的障碍也被扫清。
田穰苴精心挑选的向导——庞令明，也是他的副将和一支五千人的精锐分队（主要由原柱州军团熟悉地形的老兵组成）也迅速抵达哈里奥。
一切准备就绪。
临行前夜，北晋大营，火把通明。
炎思衡带着高孝伏和一万北晋军队，人人双马，配备最好的甲胄、劲弩、火枪以及阳平关送来的破甲武器和火油弹。他们如同即将离鞘的匕首，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张文远、贾文和、张儁乂、耿弇和邓禹等所有北晋将领齐聚，气氛凝重得化不开。
“大人……”张文远虎目含泪，还想做最后劝阻。
“孝伏！保护好大人！”见炎思衡意志坚定，张儁乂在一旁叮嘱共同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要好好保护炎思衡。
炎思衡的目光扫过每一位追随他出生入死的面孔，沉声道：“不必多言！我走之后，你们务必听从文远和文和调遣，与吴起同心协力，守住罗亚！等我消息！”
他翻身上马，“出发！”
一声令下，共一万五千铁骑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沉沉的夜色，向着西北特辖区，义无反顾地奔去。
他们的身后，是摇摇欲坠的罗亚防线，是罗亚守军的焦灼目光，是人族命运的天平。
一场深入地狱背后的惊天豪赌，就此拉开序幕。
而此刻，谁也不知道，在那片被认定为“沦陷区”的土地上，等待炎思衡的，究竟是彻底的死寂与毁灭，还是微弱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