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要去那片绞肉机般的战场了。面对的不是帝国的军队,不是北明的军队,而是凶残暴戾,众人对他们一无所知的魔族军队。大陆和魔族接壤的前线已经成了吞噬生命的无底洞,帝国最精锐的军团都在节节败退,他此去……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刘芷兮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向前微挪了半步,嘴唇轻轻颤动,那句“别去”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是刘芷兮,是从小经历过军事学院培养、是曾经也上过战场、是经历过帝都血色之夜、是见识过最黑暗人心并最终选择扛起责任的女子。
她比谁都清楚这次出征意味着什么,也比谁都明白炎思衡为什么非去不可。这不是私情能够阻拦的,这关乎道义,关乎存亡。
她只是那样望着他,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担忧、恐惧、不舍,死死地压在眼底最深处,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的湖。
只有那微微颤抖藏在宽大袖中紧攥的双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泄露了她内心惊涛骇浪的万分之一。
最终,北晋第一批援军,共计七万精锐——六个满编的游骑兵师团,登上了庞大的木质帆船舰队。
码头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沉重与出征的肃杀。
炎思衡在与荀文若、陈长文等人最后交代完毕后,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刘芷兮身上。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靠近。
刘芷兮只是微微抿紧了唇,然后,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向他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保重,活着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炎思衡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波澜掠过,随即化为更深的坚毅。
他毅然转身,大步踏上跳板,玄色的披风在咸涩的海风中猎作响,背影挺拔,决绝地迎向那未知的血火征途。
刘芷兮站在原地,望着那艘巨大的旗舰缓缓驶离港口,望着那个身影逐渐融入水天一色的远方,直到彻底看不见。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带来远方的寒意。
她久久伫立,如同一尊望夫石。
心中默念,一遍又一遍。
“……愿天地诸神,佑你平安。愿你……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
风帆鼓满,舰船缓缓驶离帕默斯顿港。
炎思衡立于旗舰舰首,黑发被海风吹得狂舞。
他望着身后逐渐远去,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岛屿,目光坚毅如铁。
前路是未知的战场,是强大的魔族,是复杂诡谲的大陆政局。
但他别无选择,也必须去闯。
……
北晋与帝国结盟、并出兵援助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陆。
自然,也传到了北明帝都,摆在了刘文的案头。
“嘭!”
精致的白玉镇纸被狠狠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混账!炎思衡!蒋毅!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刘文在御书房内暴跳如雷,脸色扭曲狰狞,眼中喷射着妒恨交加的火焰。
他看到了帝国外交官递交的国书以及陈兵边境的警告,看到了赤裸裸的武力威胁!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炎思衡那个混账,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拯救大陆文明的“英雄”?还和帝国勾搭在一起?凭什么?!
巨大的屈辱感和失控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陛下息怒!”李永泰连忙上前,脸色发白地劝谏,“帝国大军压境,绝非虚言!我军经历连番动荡,精锐折损严重,实不宜此刻与帝国开启战端啊!要是真的两线作战,后果不堪设想!”
贺若弼也眉头紧锁,沉声道:“陛下,李大人所言极是。如今之势,只有隐忍。魔族势大,帝国与北晋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元气大伤。我们正好坐山观虎斗,静观其变。要是此时贸然出击,非但徒损国力,更可能引来帝国雷霆之怒,到时……”
“够了!”刘文粗暴地打断他们,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又是隐忍!又是等待!朕受够了!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勾结在一起?看着炎思衡那混账得意?!”
他的理智知道臣子们说的是对的,但情感上,那熊熊燃烧的嫉妒和怨恨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他仿佛已经看到炎思衡在帝国战场上建功立业,声望鹊起,而自己却只能龟缩在一旁,如同一个可怜的看客!
这种想象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李永泰和贺若弼苦苦相劝,分析利害,陈述大局。
最终,对亡国灭种的恐惧,勉强压过了那疯狂的嫉妒。
刘文像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坐在龙椅上,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话语:
“传旨……边境各军,严守关隘,不得擅自出击……对于放北晋的一兵一卒、一粮一草过境时,严加盘查,至少恶心一下他们!”
他终究还是不敢赌。
但他也绝不愿成全炎思衡和蒋毅!
他就要作壁上观,就要看着他们和魔族拼个你死我活!
他甚至在心里恶毒地祈祷着,祈祷帝国和北晋最终能惨胜,然后被他这个以逸待劳的“渔翁”,一举收拾掉!
“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哼,整个大陆,终究还是朕的!”刘文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疯狂而贪婪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虚幻的“美好”未来。
李永泰和贺若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忧虑。
陛下这侥幸心理和短视之举,恐怕将为北明招致更大的祸患啊!
可是,看着刘文那偏执而阴沉的脸色,他们知道,再劝无用。
风暴已然掀起。
孤勇者已扬帆出海,驶向血火炼狱。
观望者则缩回巢穴,冷笑着编织黄粱美梦。
大陆的命运之轮,在这一刻,再次被狠狠推动,向着更加未知、也更加凶险的方向,轰然转动。